小鸽子扑腾着翅膀咕咕咕地飞走后,宋泷墨就开始潜心公务。
掖庭的事情不复杂,但需要细致,因为宫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在掖庭这边做,譬如浣洗衣物,洗完以后还要分至东西六宫。
当然,各宫的娘娘的衣物,还是各宫里的奴才们清洗的,那衣服娇贵,稍不小心就会损坏,不是掖庭的宫女们碰得的。
晚膳以后,宋泷墨便履行诺言,开始第一天的教书。
她第一次尝试教人识字,对象还是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姑娘们。原以为她们过了启蒙的年龄,或许没有那么容易学会,需要再付诸更多的耐心,没想到学得还很快。
寒酥是最早跑过来的,听得也最认真,不过,她大部分的内容只会靠死记硬背,不会融会贯通,学得很慢。
进步飞速的是今天早上开口和宋泷墨说话的疏影。疏影不过年十二,是来的人当中年纪最小的,可人机灵,学得很快,等到课结束时,已经能写好几个字了。
第一回授课,来的人不多,大都还在观望,在屋子里或者在一旁偷偷观望。
见宋泷墨是真的用心在教,才渐渐过来一起听。
宋泷墨为掖庭宫女授课,起初还没什么人知道,后来是有一回,宸妃娘娘宫里的小宫女来到掖庭拿衣服,正巧看见宋泷墨在授课,也是因为有空闲,也留下来听。
由宸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开始,很快,这个消息便传遍各宫,其他宫的宫女太监闲暇时也会来掖庭听课,一时间,平日多待一刻都不愿意的掖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当然不是所有的娘娘小主都如此宽宏大量,也有些不乐意让自己宫里的人往掖庭跑的。
于是,这一日夜里,宋泷墨正在教授《氓》的时候,康嫔带着人,浩浩荡荡来掖庭。
宋泷墨在平日里不仅管理掖庭的事务,还抽空了解各宫娘娘的家世喜好,以及每一个位份的嫔妃出行所随行的宫女太监人数等等各种信息,为的就是不要碰见的时候失礼。
所以当康嫔一来,宋泷墨虽然没有见过康嫔,但还是认出她。
她很快放下手里的事情,走上前,带着众人向康嫔行跪拜大礼,“奴婢参见康嫔娘娘。”
“啪!”
给宋泷墨一巴掌的是康嫔身边的宫女。
宋泷墨无故被挨一巴掌,身后有人想上前去,被宋泷墨用眼神制止,而后宋泷墨道,“谢康嫔娘娘赏。”
“本宫宫里的人,可是在你这里?”康嫔语气不善,听起来心情很差。
她这话一问出来,就有两个小宫女颤巍巍地站起来。
“娘……娘娘……”
“这里是皇宫,贱婢就要有贱婢的样子,一两回也罢,这么多次,本宫要吃的桃花酥都没人做!快把我的人还回来。”
康嫔气急了,她一定要自己亲自来一趟,好好示威,让掖庭再也不敢拐自己的人。
宋泷墨暗自思忖着。
康嫔是江南巡抚的女儿,因着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自小娇贵,父母也依着顺着她,所以脾气自然大。
江南巡抚……以后或许有用,并且,江南巡抚出身陇南,不太可能是李义廉的人。
是一个可以尝试拉拢的对象。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康嫔娘胎里带出来的是什么病,在了解各宫情况的时候,也没有了解到,因为康嫔的病是无法外传的。
但医者一听便知道,康嫔患有肺痨,因为说话时,她虽然已经将声音放得很大,但还是让人觉得毫无生气,还强忍着不咳嗽。
此时正是春夏交接的时段,康嫔这样更应该小心。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治。
“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见宋泷墨一直没有回答,康嫔恼火,又想叫人打,宋泷墨急忙开口,“奴婢知道。娘娘赏的自然是好的,奴婢只是太过欣喜,才在娘娘面前失礼。”
康嫔一巴掌打到棉花上,上上下下瞧着这个低着头的宫女,有些不服气地别过头。
“本宫说你……”“康嫔娘娘慈悲为怀,见宫里的宫女不在还特地找过来,这天下寻不到娘娘这样好的主子。”宋泷墨高声,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两位妹妹还不谢娘娘恩典?”
那两个小宫女还没弄明白情况,不知道宋泷墨这是在救她们,但宋泷墨既然这么说,她们的身体比意识还要快一步,走上前“啪嗒”一声跪下,“奴婢谢娘娘恩典!”
康嫔还是第一回遇上这种情况,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只是脾气差,又不是天天总想着和人对着干。
退一步说,对着掖庭的宫女发脾气,还显得她自降身份。
“哼。”康嫔一甩袖,“回宫!”
那两个小宫女低着头,就跟在最后面走过去。
宋泷墨这才敢抬起头,看着康嫔的背影。
宫中的太医或许已经给康嫔把过脉,但还是没有办法治好。
不过,自娘胎里出来的病本就难治,地处京城的太医又很少见肺痨,那是湿热的江南才容易得的病,康嫔身份尊贵,开的药也不能太猛,所以春夏交际,康嫔还是要小心注意。
宋泷墨决定寻个机会去康嫔所在的储秀宫看看。
深夜,她洗漱完毕,准备就寝时,忽然听到久违的敲窗声。
自她掌管掖庭以后,明翊就没有来过这里,偶尔会让小鸽子送信来,所以宋泷墨这边还备着小鸽子喜欢吃的食物。
“好久不见。”
宋泷墨刚刚将发钗取下,手里还拿着发钗,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在火光中回头。烛光衬得她正微笑的脸温和柔软,铜镜中倒映出她的影子,在明翊的视角,从窗户望进去,就像在欣赏一幅美人图。
明翊看得有些呆,许久都没有回应宋泷墨。
此刻他只能想到一句诗来形容这样的场景,“小轩窗,正梳妆。”[1]但想了想又发现,不行,这首诗是悼念亡妻之作,宋泷墨既不是他的妻,又好端端活着,用这样的诗形容,太不尊重她。
“怎么?不进来的话,那你就回去吧。”宋泷墨见明翊呆呆的没有什么反应,扭过头,重新看向镜子,“又没有正事说,还要待在窗边,被人发现怎么办?”
明翊这才翻进来,将窗户关上。
“你父亲的案子还没查清,但那日来的两拨人查清了。”明翊道,“一拨就是来找秦弦的,另一拨是来杀秦弦的。”
“嗯。”宋泷墨放下发钗,应声,“来杀秦弦的是哪拨人?”
一拨是来找秦弦的,这个很好推断出来,是陇西秦氏;一拨是藏起秦弦的人,如果那个大汉没有撒谎的话,那这个人就是李义廉。
还有一拨人是杀秦弦的,目前还不知道。
“这个也查出来了,不过……”
“不过?”
“也是陇西秦氏,不是秦弦一脉的,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在追杀他。”
“家族内斗?”
“看样子是的。”明翊道,“秦弦与太后娘娘本家并不亲近,两家相隔较远,以往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直到两城沦陷以后,才渐渐有所交集,不过是秦弦单方面被找。”
这也是她父亲被杀头的起因。
“我本来也不是很想牵扯家族内斗什么的,麻烦。”宋泷墨起身,为明翊和她倒水,将其中一个杯子递过去,“但这件事既然牵扯到我家的案子,那就一块查清的好。”
“虽然……我是并不想麻烦你的,但这种事也只有锦衣卫才查得出来。”
“调查此案全出自我的自愿,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样下去不行。
虽然明翊在与她相处的时间里,逐渐让她产生信任,但她还是喜欢将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
最近这段时间,只能等着明翊的消息,自己出手调查什么都查不到,太令宋泷墨挫败了。
“掖庭的掌事姑姑还不够。”她开口,“还是没有自由出入宫的权力。”
“还有一年半。等我成为女官,获得自由出入宫的权力以后,我和你一块查。”
她现在也在调查自己能调查的,但是宫里始终有限,没有办法查得和明翊一样详细。
不过,宋泷墨没有想到的是,不需要等一年半,就在她成为掌事姑姑的一年以后,冬雪消融,再次迎来春天之时。
乾元三年,初春,京城开始流行时疫。
起初只是这一年的大雪比起往年更大,严寒的冬季令京中炭火一路飞涨,涨到京城的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的地步,冻死很多人。
本来为了买炭火,许多百姓都散尽家财,想着能捱过这个冬天就好,可惜家财散尽,仍没有在这样严寒的环境生存下来。
百姓没有钱为家人入殓收棺,尸体暴露在阳光之下,虽然抛尸的地方是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的树林,但春回大地,天气渐渐转暖之时,又连绵下了半月春雨。
尸体泡在水里,城中百姓喝着从树林山溪流下来的溪水,最终流行时疫。
皇宫一直在烧艾防疫,司药司的医女们也在各宫分发艾草,皇宫大门紧锁,连日罢朝,所有官员都在家中处理公务,避免外界接触。
尽管这样提防,皇宫里还是出现第一位得时疫的人。
是掖庭的疏影。
疏影几日前,因为皇宫里的艾草不够烧,人手不够,被叫去出宫采买艾草。
宋泷墨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疏影的房间把脉查看,安排房间内的其余所有人去其他房间居住,接着为疏影施针稳住病情。
“姑姑,不好了!”
一个小宫女不敢进门,只敢在门外高声,“掖庭的大门被封锁,我们出不去请太医来!”
“封锁?”
宋泷墨走出去,摘下面纱,又用艾草熏手,才将面纱摘下,转而问,“什么情况?”
“奴婢去了太医院……他们说……太医院的太医们说,掖庭既然已经发现感染时疫的人,那……为保各宫主子安全,即日起将掖庭封锁起来为好。”
“太医院?”宋泷墨冷笑,“他们哪里有权利调动宫中侍卫?”
“皇后娘娘的懿旨。”小宫女补充。
要她们掖庭的宫女自生自灭?
“我亲自去说说理。”宋泷墨迈步往掖庭大门走去。
[1]出自宋代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