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个请求。”宋泷墨站在门口，对守门的侍卫隔着门道，“把药给我们送过来就好，我能治，我能看病，不需要太医，就送点药。”
“药是留给主子的，怎么能让你们先用？”
现在京中的药比黄金还贵，宫中存的药也有限，哪能这么随便拿来掖庭？
“一旦宫里出现第一位病人，如果不及时诊治，谁都无法幸免于难。”宋泷墨靠近门，压低声音，森森道，“到时，等掖庭里的宫女们都死光，第一个受害的就是你们。”
“方才我去瞧疏影，啧啧啧，病得不轻，都咳血了。”宋泷墨继续添油加醋，杜撰谎言，“哦对，你想不想体验一下滋味？那咳血的帕子还在屋里，我还没烧呢，要是你想一起，我拿来从门缝丢出去，要死我们大家一块死，如何？”
“你……你别开玩笑！”“我开什么玩笑？你没听过我的名字吗？”宋泷墨决定最大化宣扬自己的“恶名”：“一年前，我只身闯议政殿，满宫里的人都知道，我七日清算掖庭三十年的烂账，才当上这掌事姑姑。”
门外没有说话。
宋泷墨第一次利用自己身后最大的“靠山”：“秋霖秋姑姑现在在慈宁宫当差，若你有什么顾虑，去慈宁宫问她如何？”
“你当我们傻吗？谁会去慈宁宫打扰太后她老人家？”门外“咚咚”拍两下门，“快回去！再不回去休怪我们不客气！”
宋泷墨沉默了。
一年前，她哀求明翊让他见自己父母最后一面，被无情拒绝以后来到这里。
一年后，她原以为她已经有一定能力，至少能保护身边的人，可是还是没有办法，软硬兼施都没用。
那抽走月例银子的规矩已经快被她废除，至少在掖庭，宋泷墨从自己开始，没有再多拿宫女们的一分钱。
但是她们的命却没有真正被当成命过。
包括宋泷墨自己的命。
自从相府嫡女这个“名号”彻底失去以后，她的命也从来没有被好好珍视过。
“宋姑姑！”小宫女急急忙忙跑过来，“住隔壁的，洗恭桶的小太监，小邓子，也发烧了！”
宋泷墨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乒乒乓乓拍打着掖庭的宫门：“开门！送药给我们！”
“你们也会死的！你们守在掖庭门外，稍有不慎也会染上疫病！到最后就完了！”
“开门！快开门！”宋泷墨拍着大门，“我们只是需要药！”
门外的侍卫不为所动。
宋泷墨知道这样无用，停止拍门，低声对身边的小宫女道，“去拿个梯子来。”
“……啊？”小宫女有点懵。
“……一切后果，”宋泷墨咬牙，“我一力承担。”
她要翻墙，要出去，要直接闯太医院。
要争出一条生路。
既然好好说话听不懂，那只能靠蛮力解决。
这是宋泷墨来掖庭以后才学会的。
“快去。”
小宫女慌乱点头，“是！”
梯子很快就搬过来，宋泷墨直接踩着梯子上去。
小宫女眼泪汪汪：“宋姑姑，真的要……”
“嘘……别出声，我偷偷翻出去。”
宋泷墨踩得飞快，很快就在宫墙上探出头。
“墙头上的这位妹妹。”
宋泷墨一愣。
来人穿着六品女官的橘红色官服，身后跟着四位宫女，年龄看着却比她大不上几岁。
“翻墙危险，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是好？”
侍卫齐刷刷下跪，那女官没有开口让他们起身，他们便一直跪着，不敢起身。
“你……不是，司闱大人……”宋泷墨有些呆滞，险些没站稳从梯子上摔下来。
宋泷墨知道她。
因为目前大梁的六品女官，只有她一人。
就在两月前，还是寒冬的时候，是她夺回长宁与永安两城，北乾王次女，符清沅。
后凯旋回宫，陛下特封她为长宁郡主，赐六品司闱一职。
“长宁”是大梁的城池，赐此封号，代表长宁城至此始，为符清沅的封地。
她是大梁第一个有封地的郡主。
所以，符清沅并非普通女官。
“开门，本座手中拿着药，给掖庭的太监宫女送进去。”
“这……”侍卫有些为难，“皇后娘娘……”
“本座刚从慈宁宫出来，手里拿着太后懿旨，还是诸位想去慈宁宫找太后娘娘说理？”
掖庭的门打开，宋泷墨终于拿到她心心念念的药。
“奴婢谢司闱大人。”宋泷墨拜谢。
符清沅走到宋泷墨跟前，弯腰，压低声音，“此事与掖庭无关。”
说完，起身离开。
宋泷墨手里拿着药，眼瞧着宫门再次被关上，才反应过来。
太后与皇后不和。
皇后是李义廉的女儿。
她低头看着药。
这一切都因她而起，与掖庭无关。
掖庭众人是受她连累。
她一定要救活疏影和小邓子。
拿到药以后，她迅速去为小邓子诊脉，小邓子的症状与疏影差不多，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可以确定两人都是得的时疫。
这药实在太珍稀，宋泷墨一点点地调整药方，让疏影和小邓子喝下，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陆续续掖庭又倒下几个体质差的，艾叶也快烧完了。
宋泷墨衣不解带，日夜守在他们跟前，调整药方，却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药快用完了。
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再次敲门，希望能再拿一些药来。
掖庭被封锁以后，宫里其他地方暂时未出现病例。
这一回，侍卫倒是很听话，宋泷墨要找什么药，立刻便让人去拿。
“给你。”侍卫从宫墙外扔下去，“要谢就谢司闱大人。”
符清沅的姓是国姓，没人敢犯忌讳，只敢叫“司闱大人”。
宋泷墨手里拿着药。
真是欠符清沅好大一个人情。
不行，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她得把治疗时疫的方子弄出来。
与此同时，太医院同样忙前忙后，也在瞧着有什么能治疗时疫。
司药司的医女们也被叫过来，整理药物清算药材，干一些不重要的杂活。
但如何治疗时疫，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京城死的人越多，疫病传播越快，再这样下去，皇宫也会不保。
宋泷墨也心惊胆战，重新拿到药以后，再调配。
上回疏影与小邓子在她的反复试验下，终于好得差不多，但继续服用原来的药方以后，又开始反复高烧，甚至烧得比之前还要烫。
宋泷墨认真再调配一回，给二人服下。
“……宋姑姑。”疏影小声，“其实可以不用这么顾及我。”
“奴才也是，奴才听说宋姑姑为了我们二人，要跑去翻墙拿药。”小邓子感动得痛哭流涕，“那可是皇后懿旨，犯了就是死罪，还好有司闱大人……”
“无妨，我若不为你们争取一条生路，那我自己也会是死路。”宋泷墨拿起药，递到小邓子手边，“小心烫。”
小邓子小心接过药，自己拿起，轻轻吹，再喝一口，哭得更大声了。
“……太苦了？”这是新药，确实会比之前拿的药要苦。
疏影在一旁，拿着宋泷墨刚刚递过来的药，也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去拿蜜饯。”毕竟都十二三岁，喝不下苦药也正常。
“不……不用……”疏影呜咽，“奴婢忽然想起，奴婢的姐姐曾经生重病，奴婢父母便将她丢去路边，再也不管了……”
宋泷墨走出去的脚步停下了，却没有回头。
寻常人家的生活原离自己很远很远，如果不是因为来到掖庭，她也根本不知道，他们一直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现在时疫横行，外面又有多少如他们一般的人，悄然离开人世？
父亲曾教导她，“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1]原来父亲口中所说的“忧劳”，远远不是看看折子上上朝这么简单。
她也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父亲总要去京郊乡下，不带侍卫，去看真正的民间是什么样的。
“好好喝药。”宋泷墨回头，对疏影道，“如果你们能好起来，便是大功一件。”
疏影手里捧着药，药还冒着氤氲热气。
“大功一件？”
“能治好时疫，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宋泷墨微笑，“你们一直在试药，也有一份功劳。”
“这哪能比得上宋姑姑的功劳……”小邓子哭得稀里哗啦，“我们是连累宋姑姑了。”
是她连累才是。
皇后想借时疫除掉她，太后要保她，导致掖庭现在被封锁，他们没有人能出去。
“不是的。”宋泷墨摇头，“……也没事。”
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二人知道为好。
“总之，你们是我掖庭的人，能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
好在，疏影与小邓子喝下药以后慢慢转好，宋泷墨便按药方，给掖庭其他病倒的人也喝。
这是距离疏影与小邓子病倒后的一个月，两人已经大好，而且宋泷墨有个新的发现，当他们接触其他还在病中的病人时，不会再得病。
于是疏影和小邓子自告奋勇主动去帮助宋泷墨照顾其他人。
在这个时候，皇宫二次因时疫沦陷。
这一次生病的是御膳房出宫采买的一个小太监，本来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但那膳食送到御前，正巧那日皇后也在皇帝宫里用膳，于是双双卧床不起。
宋泷墨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她正与侍卫沟通，称自己已经配出时疫的药方，让他们放人。
侍卫不相信，以为是宋泷墨想骗他们开门的借口，双方正在激烈争吵。
[1]出自宋代欧阳修《五代史伶官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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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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