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宋泷墨还有些愣神。
初入宫时,她因为自己的认知而对太后娘娘有所顾虑,担心自己刚入宫无权无势,就惹怒这个皇宫里最不该得罪的人。
后成为掖庭掌事时,她以为太后娘娘与她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太后娘娘是想发展女官,看中她的能力,才利用她。
所以她不敢懈怠,唯一一次搬出秋霖,还是因为时疫。
直到今天,在太后娘娘临终之际,她才知道全部真相。
宋泷墨枯坐在御花园的莲花池旁发愣,现已是盛夏,满池莲花争相绽放,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烈日当空,蝉鸣与蛙叫此起彼伏,奏成一曲灼烈的乐章。
天气太过炎热,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跑到莲花池边等着蚊虫叮咬,除了匆匆而过的宫人,只有宋泷墨一人。
她原来与外界的沟通与交流很简单,所有人都因为她是相府嫡女而敬重她、爱戴她,甚至她往那一坐,她说一,其他人绝对不敢说二。
因此她能轻而易举地做好任何事情,她也从未因为自己是相府嫡女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切规行矩步,认真地完成每一步,而她耳边听到的也全都是赞扬和肯定。
直到来到掖庭,连头发都不会自己挽的她,一点一点从头开始学习。
这无疑是痛苦且难熬的,只能在掖庭忍受他人的白眼和嘲笑,还要做自己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带着一片赤诚之心对待同僚,最后被杜绢和寒酥陷害。
起初,她以为杜绢和寒酥都是为她好,但最后才发现,她们根本看不起自己;而自己担心父亲的缘故与太后娘娘关系不睦,最后却发现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自己所设想的那样。
等到她真正发现真相的时候,太后娘娘却已经……
宋泷墨微微阖眼,热浪翻滚,带来莲花的馨香,轻拂她的脸庞,让人感觉火辣辣的,难耐得很。
最终,她重新睁开眼,站起身,坚定地离开莲花池。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莲花池旁发愣,很快她就回到司药司,由于太后崩逝,虽然大部分事与司药司没有关系,可宋泷墨还是要尽最大的尊重去做好。
是为报答,还有就是……
也是为自己母亲做点什么。
所以,宋泷墨自回到司药司之后,就开始做好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以及,暗中完成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找到秦弦。
太后娘娘崩逝确实令她心生遗憾,但她连父母双双离世都能挺过来,这样一对比,太后娘娘崩逝,似乎也没有那么让她悲伤。
最重要的是将这不公掀翻,而她第一个要下手复仇的,就是李义廉。
所以,她必须找到秦弦。
然而,在皇宫里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宋泷墨又未曾见过秦弦,于是她动用她的权力,去清查每一个入宫的太监。
李义廉自然不会蠢到送秦弦进来的时候还用真名,但假名是什么太难猜出,而明翊给她的那张画像……
掖庭,掌事姑姑住处内,书房,宋泷墨正拿着明翊给她的那张画像发愣。
秦弦是陇西有名的纨绔子弟,那德性跟他爹没有什么两样,因此宋泷墨对他的长相并没有抱什么期望。
可收到那画像才发现,秦弦的容貌也是出挑的,现在说陇西待字闺中的女子皆对他芳心暗许,宋泷墨瞧着这模样,倒信三分。
毕竟哪家女子,不喜欢年轻英俊的美男子呢?
可这样一个出众的容貌,对于宋泷墨这个喜爱欣赏美人的人来说,若是见过,应该是印象极为深刻的。
她拿着手里的画像,翻来覆去欣赏着,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窗户被打开,一个身影悄然潜入。
“可惜,可惜。”如果秦弦不是花花公子,那她定是想结交的。
“可惜什么?”
身后忽然冒出一人,宋泷墨吓得手里的画像都掉在桌上,整个人往后一倒,正巧倒在身后吓她的罪魁祸首怀里。
罪魁祸首顺手拿起桌上的画像,“这不是我给你的秦弦画像么?”
“你进门怎么没声?”
她从明翊怀里跳出来,一把夺过秦弦的画像,有些恼怒道。
“大小姐看美人画像过于沉迷,这也算明某的错?”明翊抢回画像,举起,“啧啧啧,原来大小姐喜欢这种男子?”
宋泷墨“哼”一声,并不否认,“美人谁不喜欢欣赏?”
“那大小姐觉得,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这种问题怎么怪怪的?
明翊还较上真,又抢回画像,放在自己的脸旁边,方便宋泷墨比对,“快说。”
那张皱巴巴的画像,让原本俊美的脸一点观赏感都没有,宋泷墨敷衍道,“是是是,佥事大人最好看。”
这回轮到明翊“哼”了:“一点诚意都没有。”
听见明翊哼声,宋泷墨忽地来了趣,仰头开始观察明翊的脸。
说实话,能成为锦衣卫,明翊的脸和身形绝对是上乘,和秦弦那种花花公子的俊美不同,也和楚溟那种翩翩公子的温润不同,他是硬朗而带有杀气的,虽然好看,也能让人欣赏,却和前两者不一样,不会让人想靠近。
虽然这样类比有些不合适,不过,就好像……
宋泷墨忽然想到那满池莲花,忽然笑起来。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1]”
明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拿起手中的画像,指指,语气有些不悦,“你还想亵玩?”
宋泷墨一把把皱巴巴的画像再抢回来,“说的是你,跟无辜的他有什么关系?”
“你还替他说话?”明翊举高。
“我哪有?你拿回来,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宋泷墨踮起脚尖夺。
“我不,早知道不把画像给你!”明翊举得更高,让宋泷墨连跳起来都拿不到。
“我还见过比他好看的呢!这算什么?”宋泷墨抬手,摁着明翊的肩膀,又跳起来。
“你还见过比他好看的?!”明翊把画像在高处从右手换到左手,拉得远远的,拽着宋泷墨,不让她靠近画像。
两人争执一番,最终以宋泷墨失败告终。
“你还要不要我找秦弦了?”宋泷墨见抢不过,反问。
“现在不要了。”明翊才不想让她大半夜坐在这里欣赏画像。
“你找到了?”宋泷墨眼睛一亮。
“没有,但是我决定自己找。”
宋泷墨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明翊的意思。
她低笑,“明翊。”
明翊将纸团成团,随手一丢,“怎么了?”
“你真幼稚。”宋泷墨一边道,一边弯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画像,放在桌案上,铺平,“秦弦这样的,我不喜欢。”
“纨绔子弟,我都是不喜欢的。”宋泷墨再强调一遍。
她听见身后的人,好像松了一口气。
“不喜欢就好,他那种人,就算成亲,也会把小妾成堆成堆地往家里带,成亲后就是鸡飞狗跳的生活,你还要跟那些小妾争宠,像你这种性子,哪是争得过的……”明翊开始絮絮叨叨。
宋泷墨自动过滤他那些滔滔不绝的话,认真地看着皱巴巴的纸,忽然发现什么。
“你听我说,”宋泷墨在明翊的声音中道,“我好像……真的见过秦弦。”
明翊坚决不放弃,“……所以我说,你要是哪天非要嫁,那也得让我先看看,总要找个靠得住的,秦弦那样的,绝对不可以……”
“……”宋泷墨略有些无语,“你又不是我爹娘,管这么多做什么?”
她要成亲还要过问明翊的意见?
明翊才发现自己僭越,立刻住嘴,“……抱歉。”
“……”宋泷墨低头看着那张画像,温声,“我不介意。”
她爹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宋琛当时比起成亲,更强调的是,“就算你不成亲也可以,宋家未来当家的是你,无论是钱财地契,都是你的,一辈子不嫁也没关系,爹给得起税。”
是的,如果不入宫为宫女,亦或是沦为奴籍,那大梁的女子,在十八岁之前必须定亲嫁人,否则就要支付高额的税款。
宋家的家产都是皇帝赏的,宋琛保存得很好,也早早让宋泷墨接管,就是完完全全留给她的。
所以,宋泷墨本来就认为,自己嫁不嫁都无所谓。
虽然宋琛留给她的钱财地契现在都已充公,不过……
“我现在是女官,就算不嫁,也无需支付税款。”宋泷墨莞尔,“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嫁人?”
那笑容实在令人动心,让明翊痴痴地看着,目光都有些呆滞无神。
他第一回见到宋泷墨的时候,只觉得不愧是宋琛的女儿,那出众的书卷气骗不了人。
可现在觉得,生活在宋琛的光环之下,实在委屈她。
宋泷墨有属于自己的路,有自己想走的人生,也有温柔而坚定地走下去的能力。
实在令人着迷。
他感觉自己心跳快了好几拍,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在他心田萌芽。
好像……那个困扰他的问题,模模糊糊的,已经有正确答案了。
“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吗?”宋泷墨轻柔地将画像用镇纸压上,道。
“嗯。”
“我刚刚说,我见过秦弦。”宋泷墨阖眼,思考,“如果没有揉皱,我还想不起来。”
揉皱以后那张脸没有起初那么好看,所以宋泷墨才会想起,似乎在哪里见过。
“因为那张脸……”宋泷墨在记忆中搜寻着,“并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我记不住,可秦弦的这个画像,这张脸我觉得不错,如果见过,一定想得起来。”
忽地,她脑海里浮现一个人脸。
那张人脸的轮廓与画像上的人巧妙地重合在一起。
“我知道是谁了。”
她看向明翊,“不过……还需要确认一下。”
[1]出自周敦颐〔宋代〕《爱莲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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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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