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可以说是宋泷墨与符清沅的最后一面,因为自古以来和亲的女子连棺椁都要葬在异国他乡。
两人心中也是这么认为,即便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总有惺惺相惜之感,因此,都为对方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长宁公主出嫁的仪仗队一路从皇宫正门到京城城门,浩浩荡荡,红毯铺路,北乾王骑着马,在前方开路,亲自送爱女出嫁,嫁妆规格堪比中宫皇后。
宋泷墨没有去宫门口送她。
那日,符清沅没有明言要宋泷墨在她出嫁那日送她,宋泷墨也没有提。
在相互祝福以后,就分道扬镳。
既然相互给予这样的祝福,即便两人都没有明说,可都心知肚明,知道这代表着下次见面,一定是顶峰,否则,该是没有颜面相见的。
所以,宋泷墨没有去送符清沅出嫁。
她在司药司,接待着另外一位许久不见的“不速之客”。
“这么久未见,已经是司药大人了。”
按理说,宋泷墨有官阶,应该让秋霖向她请安,可宋泷墨没有。
她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多谢姑姑寻长宁公主来救我于水火。”
秋霖没提,这段时日也没出现,但宋泷墨知道,符清沅能纡尊降贵来掖庭,肯定不是因为闲着没事干过来凑热闹。
当然,这其中也有太后与皇后内斗的关系,但如果没有价值,无人向太后进言,那符清沅也不会来掖庭。
不管秋霖到底有没有出手相救,她先道谢,总是没错的。
“你是聪明人,我没看错人。”秋霖道,“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姑姑既然会来,是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吗?”
否则秋霖应该继续在慈宁宫待着,不会来司药司找她才对。
“太后娘娘听闻秦柏将军战死,哀恸不已,一病不起,怕时日无多,想与你见上一面。”
宋泷墨忽然想起,木清枫在朝堂上说的话。
她的母亲治好过太后娘娘的病。
可……她先前以为,因为父亲的事,太后娘娘可能会怨怼于她,进而针对。
她所设想的,与真实发生的完全截然不同。
可是……太后病危,现在召见她,估计是想要她救人。
“太后娘娘是心病,”宋泷墨垂眸,“我恐怕救不成她。”
“太后娘娘的心病也不是一日两日,自她入宫以来,一直都在,并没有要你为她治病的意思。”
“为何?”
入宫以来一直都在的话,那已很久很久,再怎么样的心病,也会被时间磨平才是。
除非那是刻骨铭心的,永远迈不过去的坎,困囿其中,挣扎不得。
“你可知,先帝为何开设女官?”
宋泷墨摇摇头。
既然女官制度实行这么多年还是形同虚设,那为什么还一直存在?
“是太后要求的。”秋霖道,“先帝对她一见钟情,将人强娶入宫,她入宫的要求是,要大梁开设女官。”
太后是嫡出,但她父亲宠妾灭妻,母亲为争取权力,让太后女扮男装长大,当年,太后甚至还参加科举,拿到状元,眼见就能入朝为官,但先帝召见她时,意外发现她的女儿身。
当年种种,秋霖也说不清楚,毕竟她是太后娘娘入宫以后才跟在身边的,唯一知道的是,入宫并非太后所愿,她是被强娶进宫的。
先帝为抱得美人归,满足她的要求,力排众议在大梁宫内开设女官,但女官职位大都是管理宫闱内务,与朝政无关,也不允许她沾染半分。
等到皇帝登基以后,皇帝并非她亲生,又忌惮秦家连同北乾王,太后更加不理政务,一心礼佛。
因此,女官永远发展不起来。
这是太后娘娘的心病。
“我……如果太后娘娘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去见太后娘娘一面。”
听完秋霖的叙述,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好。”
秋霖领着宋泷墨在宫里走着。
宋泷墨刚入宫时,一无所知,掖庭就是她一直待着的地方,后来成为掌事姑姑,也极少去六宫,基本在掖庭,偶尔会去外宫。
一来,妃嫔大都看不上掖庭,像康嫔这种会跑来掖庭呼来喝去的都少见,何况康嫔是真有怨气要发泄;二来,宋泷墨平时事务繁忙,也没有闲心去内宫散步,去外宫,也仅仅是因为公事。
而这几日在司药司,宋泷墨倒是渐渐与后宫妃嫔熟络起来。
“你有想过要找人吗?”秋霖问。
“是接管掖庭的掌事姑姑吗?”
宋泷墨还真没有设想过这个。
掖庭的事务很多很杂,如果不是做惯这种事的人,很难上手。
主要是,在掖庭的这一年里,也没有看见合适的人。
疏影一直在她身边,适合贴身辅助她工作,但要她挑大梁,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练;寒酥学得努力,但表现平平,而且有点眼高手低,虽然不再害人,但还是改不了她的坏毛病。
让杜绢回来呢?
可杜绢是秋霖一直带在身边的老人,怎么可能让她来,何况杜绢也不适合管掖庭。
宋泷墨在排除几个人以后,忽然想到一个人。
宫内的不行,那就宫外的。
“那个……秋姑姑。”
“你想到谁了?”秋霖问,又解释,“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你找个人替,不过,你会很累。”
“自小跟在我身边的白露,我会的,她大都会。”宋泷墨道,“就是性子有些活泼……不知道镇得镇不住人。”
可就算白露镇得住人,要她空降进来,管住掖庭,难度也不小。
“要不,再过些时日吧。”宋泷墨道,“我还是能顶住的。”
“你现在仗着年轻,还能胡作非为,上了年纪就知道累了。”
那她现在也没办法让白露进宫。
至少得等一年一度的宫女遴选,再让她在掖庭磨练个一两年,熟悉以后再说。
“我的身体还撑得住。”宋泷墨温笑,“如果姑姑不嫌弃,我还能给姑姑按摩。”
她的手艺还是很好的。
“让司药大人为我按摩,我可受不起。”秋霖也笑,领着宋泷墨到一个宫门口站定,“我们到了。”
上方的牌匾上写着“慈宁宫”三个大字。
皇帝虽不是太后亲生,但至少尽了孝道,慈宁宫装饰低调奢华,为宫墙涂的漆是暗金色,与礼佛的太后相称。
宫人来去匆匆,都在忙各自的事情。
整个慈宁宫的氛围凝重且严肃,让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秋姑姑。”宋泷墨不禁压低声音,“慈宁宫向来如此吗?”
“向来如此。”秋霖难得多与宋泷墨说了两句,“因为太后娘娘郁郁不得志,心情难免差些。”
简单来讲,就是谁都不想惹这尊佛。
宋泷墨闻言,便不再说话,紧紧跟在秋霖身后。
时不时有人向二人行礼。
符清沅和亲以后,宋泷墨就是宫中唯一一位六品女官,因此,宫人都能认出她来。
她跟着秋霖进屋,尚未看清床上躺着的人,就行礼问安,“臣宋泷墨参见太后娘娘。”
那床上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你来了。”
“是。”
太后没叫起身,宋泷墨不敢起。
“哀家……哀家一直想见一见,容昭的女儿。”太后道,“容昭啊……”
“哀家……哀家与容昭约好的。”太后陷入深深的回忆,仿佛已经忘记周遭的人,“哀家与容昭约好,她要掌管的地方,得都是医女,且不输太医院……”
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司药司。在二人约定之前,宫中还没有司药司。
“而哀家,要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
“可惜……我们都没有实现。当年……哀家可是状元……”
宋泷墨静静地听着太后絮絮叨叨的话。
母亲从未和她说过,她是国师的师妹,与太后关系匪浅,她更多的是教宋泷墨行医,入寻常百姓家看病。
可正是因为她与太后的关系、与国师的关系,才在这么久的以后,救了她两次。
第一回是秋霖,第二回是国师。
“你上前来。”
宋泷墨听话上前,太后苍老枯朽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
她知道天家规矩,垂下头,没有直视太后。
直到太后让她抬起头来,她才看清太后娘娘的脸庞。
若再年轻三十岁,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宋泷墨喜欢欣赏美人,这算是她的一点小小的爱好,且这美人不分男女,因此可以轻易透过太后娘娘现在的脸,看出她年轻时候的模样。
因为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才被先帝强娶入宫。
“松烟。”
宋泷墨有些恍惚。
上一回听到这个小字,还是国师大人在朝堂上对她说的,但国师大人当时说得随意,没有太后娘娘此刻一般,让她体会到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浓厚的爱。
当然,并不是觉得国师大人这样叫不如太后娘娘叫得好,只不过给听者的感觉不同罢了。
“臣……”宋泷墨有些哽咽,紧紧握住太后娘娘的手,“臣在。”
“真是个好姑娘……受苦了。”
听到太后的这句话,宋泷墨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落,润湿了两人紧握的手。
“你父亲的案子,哀家并非故意袖手旁观……实在是不能……”太后说话的声音很慢,很沉,让人觉得下一刻,她就要永远睡去,“皇帝不让哀家插手政务……哀家没有办法……”
是她先入为主,误解太后。
“臣不怪太后娘娘。”宋泷墨轻声,泪水从脸颊滑落,“与太后娘娘无关。”
“你母亲至少找到自己所爱之人成婚……现在应该也算……生同衾死同穴……真好……”太后眼睛慢慢闭上,“可怜清沅那丫头……走上我的老路……”
北乾王也并非太后所出,非要说的话,其实符清沅与太后毫无血缘关系。
但现在太后想起她,也在遗憾。
“容昭之前和我说……她的孩子,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太后竭力让自己坐起身,想睁开眼,却是做不到,只能重新再躺下,道,“你能做到的,对吧?”
“……我能。”
宋泷墨对着太后说完,就在心中默念道:“我还会连同你们二人的约定一起做到。”
太后终于安下心来,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紧握着宋泷墨的手,缓缓松开,滑落。
宋泷墨慌忙握起太后娘娘的手,摸向她的脉搏,呆呆地愣在原地。
脉搏……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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