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泷墨与太医院的大战在院判亲自到司药司理论达到最激烈的状态。
说实话，“司药司”这个名字，一开始正是要与太医院分庭抗礼的，一个为医，一个为药，医与药虽说不分家，但实际上也是有些区别。
医治以后知道病情才能拿药，两者同样重要，只是侧重不同。
至于“太医院的药库”，纯粹是女官发展不起来的问题。
现在宋泷墨以强硬的态度树立司药司的威信，自然遭到院判大人的批评与反对。
这场大战引来司药司及太医院和正巧在附近当差的宫女太监围观，最终以宋泷墨和院判化干戈为玉帛告终。
太医院的院判姓唐，名唐杉财，领着王赵两位太医，怒气冲冲，大步闯入司药司正殿。
彼时宋泷墨正好在教疏影药理，一见是唐杉财，先是起身行礼，而后将人请到上座，命疏影上茶。
“太医院来司药司要的药材，还从未听过要上报户部，又要丞相批准，还要陛下朱批！”唐杉财咕噜咕噜喝完一盏茶，“哐当”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宋泷墨，你要针对太医院，小打小闹我能理解，但这样卡着药材，未免也太过分吧？”
“先帝设司药司时，白纸黑字写明的流程，上面盖着国玺。”宋泷墨伸手，疏影很快就拿来一本册子，放在宋泷墨的手上。
她打开，纸张翻阅发出轻微的响声，很快就准确无误翻到她要找的那一页，举到唐杉财面前，“太医院要找司药司取药，须提前十日，列明所需药材、耗费银两等事项，交由户部审批，再呈给丞相，最后陛下朱批，司药司方能备下药材，送往太医院。”
“此外，太医院须将所需药材要耗费的银两预支给司药司。”宋泷墨晃晃手中的册子，“这上边的话晦涩难懂了些，不过刚刚我根据这上面的话，简明扼要地跟院判大人好好解释一番，院判大人应该不会不明白吧？”
“司药司成立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定！”
“因为朱批下来以后要交由司药处理。”宋泷墨指指上面的字，“先前没有司药，你们随意糊弄一二倒也无妨，可现在司药是我。”
“或者你们若是觉得我这是伪造的，可以去查。”宋泷墨将册子交到院判手上，“想如何查都可以，拿去多久也无所谓，毕竟这册子上的内容我已能背下。”
唐杉财无言以对，却心有不甘，感觉自己拉不下脸承认，于是话锋一转，搬出更高位妄图压宋泷墨一头，“这太医院需要的药材里有康嫔娘娘需要的药！万一延误你开罪得起吗？”
“这不是怕您开罪不起，我才为您指条明路么？”宋泷墨反问。
反正先问责的是他们，司药司顶多算一个连带责任。
宋泷墨清楚，如果司药司与太医院一直处于对抗状态，不利于今后的发展。
虽说太医院与司药司对立，可万事万物就是对立统一的，宋泷墨是想与太医院竞争，但没有想过完完全全成为太医院的敌人。
然而，这一切的所有，都应当建立在唐杉财能正视她的前提之下，如果唐杉财还是如此轻视她，她会对抗到底。
此刻两人争论已是白热化，所有人都看见宋泷墨丝毫不给院判脸面，也根本没有台阶可下，就好像下一秒两人就要在这大殿上打起来一般。
唐杉财面上挂不住，又被宋泷墨气到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又喝一盏疏影刚刚换上来的茶，指着宋泷墨说她目无尊上、倒反天罡，是个毫无礼法的野丫头。
“唐院判。”宋泷墨放缓声音，语气不再与方才一般过于强硬，恭恭敬敬道，“下官是在与您商议。”
下官？
宋泷墨这是在表达，司药司与太医院本为一体，官位品阶也一样。
符清沅为女官时，由于这本来就是皇帝为留下符清沅而做的手段，她基本不理政务，也不和朝中大臣、太医院这些地方接触。
其他品阶低点的女官，和宫里地位高一些的姑姑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因此，宋泷墨自称“下官”，还是古往今来第一回，有女子这样自称——至少在场的人是第一回听见。
宋泷墨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议论纷纷。
她说话的语气是没那么强硬，却比方才更倒反天罡。
“下官？”
唐杉财很明显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轻蔑一笑，“你以为你侥幸配出治疗时疫的药方，就能和太医院平起平坐？”
“并非下官配出时疫的药方才能和太医院平起平坐。”宋泷墨莞尔，不顾周遭的议论声，温和而坚定道，“而是下官的司药司本就应该与太医院平起平坐。”
“何况，‘侥幸’二字，下官愧不敢当，毕竟，太医院倾尽全力都无法研制出来的药方，被下官‘侥幸’研制出来了，那岂不是在说太医院无能？”
这谁能接受？
可唐杉财被说得哑口无言。
因为，这样的道理，所有人都清楚，大家口口声声说宋泷墨司药一职是因为国师，只不过是不想面对宋泷墨一人做出太医院都做不出来的事情罢了。
宋泷墨只是把这样的道理摊在明面上，告诉在场所有人而已。
“小丫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下官自己说什么话出来，唐院判应是听得懂的。”宋泷墨平静无波，对上唐杉财的双眼丝毫无惧，“院判大人，该叫下官一声‘宋司药’才是。”
“‘小丫头’这种称呼，不适合现在这个场合，不是吗？”宋泷墨拿起桌边的茶盏，缓缓喝上一口茶，“唐院判息怒，下官只是想和院判大人探求日后应该遵循的流程和规则，便于更好地为天家做事，并非有意针对太医院。”
纤细修长的手将茶盏放下，发出瓷器碰撞的声音，伴随着宋泷墨轻柔的声音，“如果院判大人不介意的话，这一次太医院所需要的流程，下官可以和太医院一同去办，说明情况，也不让太医院难堪。”
“待陛下朱批后，下官可一同前往江南，亲自为太医院采买药物。”
宋泷墨见唐杉财的神色依旧不好看，便继续道，“毕竟下官确实还年轻，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贸然接到这样的事情，下官还有些惶恐，担心没有做好引来怪罪。所以，还需要太医院的前辈们解惑，有唐院判领路，此事定能好好完成，不让康嫔娘娘久候。”
道理说得清楚，台阶给得明显，基本上是请着人下来，再闹下去大家都不好看。
宋泷墨的目的也达到，不会再找太医院麻烦，当然，这需要太医院乖乖听话才成。
唐杉财不是蠢货，他听得懂宋泷墨的言下之意，也终于在宋泷墨的这番话中，正视宋泷墨的身份。
“宋司药。”唐杉财不再用“小丫头”这样的称呼称呼她，哈哈大笑，“你，不错。”
“能得到院判大人这样的称赞，是下官的荣幸。”宋泷墨微微低头以示尊重。
“日后太医院还有许多需要司药司协助的地方，还请宋司药多多关照。”唐杉财站起身，“你既说你能跟着太医院一同办，那便办。”
“是。”
此事便算暂时结束，宋泷墨也没有真正和太医院对着干。
唐杉财人如其名，异常爱财，但这次却格外配合，没有卡宋泷墨半点药材钱。
宋泷墨在看药材清单时，着重看了康嫔需要的药材部分。
康嫔的病情实在不容乐观，所需要的药材都极其珍贵，难怪需要特地去江南采买。
昏暗的油灯下，映出宋泷墨低头仔细阅读的影子。
自来掖庭以后，宋泷墨对自己生活上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连当上女官以后都不例外，现下已是深夜，女官本来应该有宫人在外守夜，都被宋泷墨遣回屋睡觉去了。
所以，掖庭现在只有宋泷墨一人，还坐在案台边，看着手里的药材清单。
她手里拿着一只毛笔，将清单上面珍贵的，应是拿来为康嫔治疗的药材写下，再根据采买的数量推断出太医院为康嫔开的药方。
自张绦离开以后，康嫔的平安脉就转由唐杉财请，虽然没有见好，但也没有让病更加恶化，处于一个稳定的状态。
不过……
宋泷墨提起毛笔，深思。
康嫔没有感染时疫？
按理说，她的这个病，更容易感染时疫，也很容易因此而……丧命。
她圈起几个药材，又在旁边写下自己推断的药方。
越推断越觉得大事不妙。
这个时疫感染以后不一定会这么快显化出来，她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想到这里，她又回想起那天，她染病后对明翊……
司药大人的脸不禁微微泛红，那日一幕幕回想起来，总有一种羞怯感。
好在现在当事人都不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再说了……
生病的时候想寻求心理安慰不丢人。
宋泷墨理直气壮地这样安慰自己，转而继续看着手里的药方。
“宋司药！宋司药在吗！”
就在她重新拿起手中的药方时，外面一个呼叫声，伴随着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掖庭的宁静。
宋泷墨没有就寝，因此直接推开门，走到掖庭大门外，拿下门栓打开门，就见先前在掖庭听过她讲课的小宫女眼泪汪汪的，瞧清来人是宋泷墨时，立刻抓住她的衣摆，祈求道，“宋司药！”
“别急，慢慢说。”宋泷墨宽慰道。
“我家主子病危，连唐院判去看都瞧不好！”小宫女攥紧宋泷墨的衣摆，“还请您去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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