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泷墨说服自己，白露还在他手上呢，要冷静。
没关系的，以后偷偷给他下毒就好，“明日你给我带药的时候，我还要看见白露的信。”
她可不能随随便便被忽悠过去。
“你家白露还识字？”
大梁开设女官，是先帝登基以后不久才开创的，先帝在位不过三十余载，因此像秋霖这样的老资历，是不识字的。
现在，让自家女儿识字以后进宫做女官是其中一个路子，而女官目前只有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和宫正司。[1]几乎涵盖皇宫生活的方方面面，吃穿住行都由女官负责。
因此，朝中尚有许多保守派的官员认为这和在家中为奴为婢也没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好好教女工，让自家女儿出嫁以后做当家主母。
至于普通百姓，就算有钱给家里的孩子念书，那也是紧着男丁来念的，入朝为官不比在皇宫里做女官强？
而因为女官制度的设立，皇宫里会识字的宫女，那简直就是香饽饽，也难怪秋霖这样重视杜绢。
所以当宋泷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明翊才会问。
会带着身边丫鬟识字的官家小姐不常见。
“我家白露还能给你下毒，要不要试试？”宋泷墨反问。
白露从小跟在宋泷墨身边，同吃同住，宋夫人在教宋泷墨医术时，白露也是在一旁听着。
给人下毒？轻轻松松。
“不必。”
明明两个人蹲在花丛中，靠得那样近，怎么看怎么古怪，但明翊的回答却很正经。回答完宋泷墨略有些烦躁的反问，又给宋泷墨肯定的回应，“信，明日一并带给你。”
这还差不多。
然后两人齐刷刷地看着在雪地里打滚的小厮。
是时候该解决这个人了。
“需要我帮你按住那人么？大小姐。”
不知道为何，很多人都叫过她大小姐，但她感觉只有明翊这样叫她的时候最烦，很想上去给一拳，让她温柔大小姐的形象瞬间崩塌。
尤其是现在两个人靠这么近的情况下。
“……”宋泷墨感觉自己身上越来越重，双脚快承受不住往前跌，强忍着怒意，“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父母没有教过？从我身上下来。”
这家伙，明明知道那小厮被人控制住，根本没有暴露的风险，但还是一直压在她身上。
“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有耳目，明某不得不小心。”
话虽这么说，人还是起来了。
压在宋泷墨身上的重量一轻，蹲久的酥麻让她一个踉跄。
身为锦衣卫佥事，这四周有无耳目都不知道，那他就该辞官回家。
而且更重要的是……
“到处都有耳目，明佥事还敢这般？”宋泷墨问完，忽地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一个锦衣卫，是怎么到内宫来的？”
她记得她跑得也不远啊。
“掖庭本就在内宫最外的地方。”明翊回答，“这里是上林苑。”
上林苑，那就是在外宫了。
她竟跑到外宫来，这可是犯规矩的。
得抓紧时间做完事回去。
明翊飞身将小厮擒住，宋泷墨才收回飘移的思绪，快步上前。
那小厮张着嘴，叫不出声。
她抓着小厮的手，把脉，由此找到蛊虫所在的地方施针封穴，一气呵成。
“行了。”
小厮抽搐一下，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
“你把他领走，我要抓紧回掖庭……”“等等。”宋泷墨转头刚想走，就被明翊抓住手腕，“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
宋泷墨回想起跟着小厮过来的路上，那曲折离奇的小路，根本忘记到底该怎么走。
大小姐总是在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你带我回去吧。”
明翊便将手里的人一捆，一脚踹进草丛中藏起来，然后扯着宋泷墨的衣袖，“走吧。”
宋泷墨抽回衣袖，“佥事大人，我们似乎关系还没好到能拉拉扯扯的地步吧？”
“不是你说男女授受不亲？”明翊走在前头，“真牵手你又不乐意。”
她是那个意思吗？！
于是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抬脚就往那位欠打的锦衣卫佥事大人的背影虚空一脚。
佥事大人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走着，但要说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如果宋泷墨在这个时候细细聆听，就能听到，明翊轻笑的声音。
不过，宋泷墨没有听见，她收回脚以后就跟在明翊身后三步之内，两人速度相当，没有什么地方不和谐的。
也很安静，没人主动说话。
两人都是话少的。明翊平日在锦衣卫里都是冷着脸办公，要去抄家之类的公务那脸更是宛若专取活人性命的黑白无常；而宋泷墨的日常生活就是对着家里的账册、各种内务清单以及医书，如果宋家没有没落，那两人不可能有交集。
所以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沉默地走着，只能听见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直到明翊带着宋泷墨走到蜿蜒小路的入口，明翊才站住。
“这里走过去就到了。”
“多谢。”
明翊一扬眉，仿佛见到什么新奇的事情。
但宋泷墨急着回去，并没有看见。
他默默转身，沿着原来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去。
第一回见到宋泷墨时，他就知道她是相府的大小姐。
是那种没来由的感觉。平日里，他只在同僚口中听过宋泷墨的名字，因为她实在有名，是京城官员口中贤良淑德的女子，关于她的评价，都是“适合迎回家做当家主母”“贤妻贤妻”又或是“太子殿下实在有福”……诸如此类。
总之，宋泷墨是所有人眼里，默认的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只不过现在太子年十三，还未到能成婚的年纪，所以不便指婚而已。
明翊对成婚一事丝毫没有兴趣，自小也不近女色，对于同僚讨论京城里有哪些官家女子适合娶妻一事也从未加入议论。
他总感觉这样的议论像是在京城东街口菜市的屠夫跟前讨论哪块肉适合买回家炖汤。
可当见到宋泷墨的第一眼时，他才明白，那“书林吐馥宋泷墨”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了。
传闻里从未大肆夸赞过宋泷墨的容貌，只说她一人当家将相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是算账行医的一把好手，非要说容貌，也提过一两句，说容貌并非一等一出挑，那就是做妻的命，做不成妾。
当然，眼前的女子确实如传言一般没有一等一出挑的容貌，可明翊还是被吸引住了。
宋泷墨身上有寻常女子没有的气息，那是萦绕在周遭的书卷气，只要见一眼，就知道她是从小浸润在诗书中长大的女子。
不愧是永宁十一年间连中三元的状元之女。
明翊甚至在心里暗暗庆幸，他在去宋府抄家之前，求陛下饶宋泷墨一命。
否则这样好的女子，年纪轻轻便被家族牵累砍头，实在可惜。
他相信，凭着宋泷墨的本事，一定能在掖庭闯出名堂。
“咻！”
就在明翊一边细细思索，一边走回闲月亭时，一道飞镖迎他面门而来，他脑袋一歪，飞镖结结实实钉在他身后的树上。
一位穿着与明翊一模一样官服的男人，站在明翊面前。
“明佥事今日怎么有空在这里闲游？”
“倒不比姜佥事，守株待兔。”
“那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面前的人正是与明翊同为锦衣卫佥事的，姜韬。
姜韬手上还拎着一个满身树叶杂草的人。
抢人竟抢到他头上来。
“胆子真大。”
“这里是皇宫，明佥事若是想来抢人，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不管怎么说，这里都不适合开战。
明翊点头，算是同意姜韬的提议。
-
“啪！啪！啪！”
宋泷墨一走进掖庭，就看见秋霖坐在院中，住在她屋里的所有人站在秋霖面前，整整齐齐的，全部低着头。
而寒酥跪在秋霖正前方，正在自己给自己掌嘴。
“宋小姐还记得回来啊？”杜绢站在秋霖旁边，冷笑。
宋泷墨见情况不对，立刻跪下，“秋姑姑。”
“去哪里了？”
秋霖的语气还是听不出喜怒，平淡非常，好像宋泷墨离开这么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宋泷墨斟酌许久，最后说了一个笼统的地方，“回姑姑的话，奴婢本想去净手，只是总记不住地方，没找到路，于是走到了上林苑，在……竹林深处。”
宋泷墨刚刚观察过，竹林离闲月亭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更别提深处，那更远。
“然后，在那边遇到一个好心的太监，给奴婢指了回去的路，奴婢这才……回来。”
由于外宫常有官员出入，除御前宫女之外，大部分当值的都是太监，宋泷墨这谎倒是能说得过去。
“宫女私自去外宫乃大罪，从今日开始，你睡一月柴房，既然认不清去净手的路，那就让你这一月再去洗恭桶。”秋霖站起身，对寒酥道，“行了。”
寒酥这才停下手。
“至于其他人，宋泷墨离开都没有发现，罚三日不准用膳。”秋霖现在的这句话，才让人听出丝丝冷意，令人胆战心惊。
所有人就算有什么怨气，也得咬碎了咽下去，并齐声：“是，姑姑。”
“等等，秋姑姑。”宋泷墨往前跪行几步，拽住本欲离开的秋霖，“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领罚，但求姑姑不要罚其他人，连累无辜。”
无缘无故牵连其他人，日后她定成众矢之的。
这可比洗恭桶还可怕。
秋霖看着拽着自己的宋泷墨，没有甩开，也没有对宋泷墨的话有什么表示。
站在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低着头，冷汗涔涔，生怕发出一丝声音。
几息之间像是已过千百万年，终于，秋霖开口。
“好啊。”
宋泷墨眼睛一亮。
“既如此，你若愿意一日抵一月，去住四个月柴房，再洗四个月恭桶，那她们便不必受罚。”秋霖道。
“还是说，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所有人的心，顿时再提到嗓子眼。
日后混入官场知道传闻的宋相一笑置之，默默回到相府，慢悠悠地阎王点卯，点到一个参一个。
不是说适合做妻？那她可要身体力行地教教他们什么叫悍妻。
[1]此处女官制度参考明朝女官制。本文为架空历史，没有朝代背景，但大部分官职参考的是明朝，除了丞相，明朝自胡惟庸一案以后就不再设丞相，改设内阁，本文有丞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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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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