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鲜血顺着殷九昭的衣角滴落在地,洇开一片暗红,谢无涯并未立刻上前,广袖微拂,一道灵力便轻柔罩住她周身。
然后指尖凝出一枚灵丹,丹药自行飞至她唇边寸许处悬停,他却并未强求她服下,只淡淡道:“服下,可护你心脉。”
殷九昭掀睫看向唇边的丹药,微微一愣后贝齿咬住丹药,“道君这救人的手艺……可比杀人生疏多了。”
谢无涯目光掠过她破损的衣衫和血迹,眉头一蹙,“此地不宜久留。你之伤势,需回宗调理。”
停顿一瞬,仿佛解释又似命令,“我送你。”
然而殷九昭抬起头,看向对面那道挺立如松的身影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里充满了讥诮与嘲弄,“呵……呵……”她缓缓地用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身形虽狼狈,但那通身的傲然却丝毫不减,“诛魔剑尊……好大的威风……”
她抬手用染血的袖口随意抹去唇边的血迹,动作带着颓靡,腕骨的丝锻更是一片殷红。
“先是拦路喊打喊杀,”她歪着头,眼尾那颗痣仿佛淌出血来,“现在……又说要带本座回去?”
面对她的敌意谢无涯并无更多表示,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孤绝仿佛她的抗拒早已在预料之中,也不值得他动容辩解。
然而殷九昭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轻轻巧巧地从口中溢出。
“这般反复无常……剑尊大人,您到底是想杀我……还是,”
她微微停顿,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近乎露骨的戏谑,“……想‘要’我啊?”
这话语里的暗示太过轻佻,与刚才剑拔弩张的肃杀场面格格不入。
谢无涯周身周身剑意一滞,唇角未动,眼睑微垂,仿佛方才听到的不是轻佻媚语而是不堪入耳的秽言。
寒玉面具完美地遮挡了他的表情,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有着难以置信。
他从未遇到过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连慕清绝都未曾,尤其还是用这般……暧昧不清的腔调。
他侧身偏开寸许,广袖无风自动,将一切旖旎暧昧隔绝于外。
殷九昭将他眼底的惊讶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用指尖轻敲腰间的玉坠三下,第三声落定时,情丝蠕动着攀上玉坠开出细小的合欢花。
果然这般古板冷硬的剑修最受不得这等轻佻冒犯。
她非但不住口,反而向前踉跄了一步拉近了些许距离,身上弥漫的甜腻香气丝缕缕地飘向对方。
“怎么?剑尊大人不说话?”她故作疑惑,语气却更加软糯地带着钩子,“是被我猜中了心事,不好意思了?”
谢无涯微微抿紧淡色薄唇,指尖未动,但悬于身后的锁情剑却发出极轻的嗡鸣,剑意仅泄出一缕锋芒掠过殷九昭喉间三寸之外,斩落了她的发丝。
其意昭然:再近半分,斩落的便不是头发。
“还是说……”殷九昭淡定拂过发丝,后退了几步眸光一冷,“替你的好魁首云别尘来抓我回去,也需要先与我虚与委蛇一番?”
“他允了你什么好处?共享我的道骨?还是……我这个人?”
谢无涯胸口的起伏明显加剧了少许,那截断簪在她的质问中变得急促。
他眼底不再是毫无波澜,反而盯着眼前言语字字诛心的女人,而殷九昭却迎上他的目光笑得妖孽。
他终于明白她并非真的有什么旖旎心思,她只是在戏弄他,用最不堪的方式激怒他所代表的“云别尘阵营”。
一种被轻侮的怒意混合着某种细微到连他自己都未曾细究的刺痛冲上心头。
“休要胡言!”他终于开口,侧脸线条冷硬但声音带着怒火,“我与云别尘并非……”
话未说完,殷九昭的目光就落到了他墨黑衣袍的腰间。
那里,悬挂着佩剑的剑璏之上,系着一根已经有些褪色发旧的深蓝色剑穗。
剑穗的编法简单甚至末尾处还有些细微的毛糙与他一身冷冽的气质全然不配。
就是它了。
殷九昭忽然拈住他的剑穗,就着未散的剑气缠上自己腕骨。
随后朝他剑鞘吹出口气,那剑鞘竟生出暗红色缠枝纹,“给您配个新剑穗…”
谢无涯反应极快,身形微动便要夺回,殷九昭不去阻止,她的指尖在他触碰到剑穗的时精准地勾住了他束发的墨玉簪尾。
“啧,剑尊这发簪倒是别致……”她轻佻地笑着指尖用力一扯。
一声轻响后墨玉簪子被她轻易抽出,谢无涯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披散下来垂落在他肩头颈侧。
几缕发丝拂过寒玉面具的边缘竟将他那身肃杀的气势冲淡了几分平添了几分罕见的……狼狈与……凡尘之气。
谢无涯整个人彻底僵住,一把锁情剑自动出鞘,霜寒刃芒未经思考便割破她的皮肤时,殷九昭反将淌血的手腕递至他鼻尖:“道君闻闻……”
血珠沿剑脊滚落,竟在玄铁上灼出合欢纹,“是您剑利,还是我的血……更烫?”
他完全没料到殷九昭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束发被散这对于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更别提那根玉簪……
殷九昭指尖摩挲黑玉簪头镶嵌的北海冰晶,此刻正在渗出松雪清气。
这簪子一看就不是他会挑选的款式,想必是他人送的。
殷九昭看着他披散头发的模样觉得极为有趣,正想再出言讥讽几句。
“还来。”简单冰冷的两个字从谢无涯齿缝间挤出。
寒玉面具之下那双眼睛翻涌着骇人的戾气,眉宇间凝起凛冽霜色。
殷九昭挑眉,非但不还,反而将玉簪倒转,簪尖顺着她锁骨缓缓划动,血珠沁出竟凝成合欢符咒。
她笑得愈发妖异:“怎么?剑尊大人这般小气?一根发簪而已……”
话未说完谢无涯竟不再废话,原本虚扣在剑柄上的指节倏然收拢。
那支被殷九昭轻佻拈在指尖的把玩的发簪无风自动,簪身震得她指尖发麻。
脱落时一道流光似月华疾闪,发簪已稳稳悬于谢无涯掌心三寸之上。
紧攥着那根失而复得的玉簪不说话,披散的黑发遮住了他部分侧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随后广袖一拂将发簪敛入袖中,整个过程快得只余残影。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殷九昭一眼,甚至不再提“带她回去”的话。
墨黑斗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只余一句警告,“你好自为之。”
冰冷彻骨的声音落下,他人已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消失在天际,仿佛多停留一刻都难以忍受。
荒道上只留下骤然变得空荡的寂静和站在原地的殷九昭。
一阵冷风扬起她散落的鬓发,看着谢无涯消失的方向,殷九昭摸了摸依旧残留着痛感的手腕。
半晌才嗤笑一声,“真是……无趣。”
她脸上的轻佻与戏谑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被打断兴致的漠然。
她对着谢无涯消失的方向又轻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古板无趣的木头疙瘩,开不起半点玩笑。”
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试图将那被扯散的冷漠重新披挂上身。
仿佛方才那场近乎调戏的挑衅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无聊消遣,对方的离去反而扫了她的兴。
只是当她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空荡荡的指尖时,眼底闪过怔愣。
那根玉簪……似乎对他而言格外重要?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立刻被她心底对云别尘及其党羽更深的恨意所覆盖。
重要又如何?不过是云别尘身边的一条忠犬!
碰他一下,都嫌脏了手。
她压下心头那点异样,转身走向那辆损坏的马车,掀开帘子将黑袍弟子拽了出去,自己又靠在那软垫上。
“回宗。”她闭上眼不带任何情绪将两字落下。
红绡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身上的伤口,指尖抓紧自己的衣角,黑袍弟子如蒙大赦地爬起去收拾残局,立马驾车回宗。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道墨色坠入一片人迹罕至的雪峰之巅。
谢无涯的身影显现出来,周身尚未完全平息的冰冷剑意将脚下的万年积雪都冻结成更坚硬的冰晶。
他依旧紧紧攥着那根失而复得的黑玉簪,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谢无涯在无情崖上猛地抬手,似乎想要将被夺走过的簪子狠狠掷出去。
但手臂举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挥出,那根玉簪在他掌心重逾千斤烫得他整颗心都在抽搐。
这不是什么法器,也不是多么珍贵的宝物。
这只是……只是慕清绝遗留不多的物件之一,是她生前笨拙地学着人界女子,亲手打磨送给他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礼物。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以如此轻佻的方式强行夺走来拿在手中把玩戏弄。
尤其……还是被她……
谢无涯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殷九昭勾着簪子时那软糯又恶毒的话语……
“您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要’我啊?”
刺痛与燥热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猛地咳了一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寒玉面具的边缘,似乎有更深的血色隐隐渗出。
他身影挺拔如孤峰般站在无情崖之中,墨发披散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狼狈与混乱。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那根黑玉簪带着冰凉躺在他掌心。
他用指尖轻柔地拂过簪身,然后慢慢地将散落的墨发重新拢起,用这根玉簪重新束好。
当发髻重新束好的那一刻周身的狼狈与混乱仿佛也随之被封印,再次变回了那个冷硬的诛魔剑尊。
只是再次按在心口的手迟迟没有放下,掌心之下那截断簪嗡鸣不止与刚才玉簪的冰凉,交织成无声的灼痛。
他目光穿透万里云层望向合欢宗的方向,眼底滑过一丝茫然。
有些事,他必须查清。
合欢宗,宗主寝殿里殷九昭还未更衣便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盘膝坐在寒玉榻上。
殿内情丝灯的橘黄灯光洒落,映照着她苍白的脸色和腕骨处玄色丝缎上隐隐渗出的暗红。
强行催动《多情诀》与谢无涯硬撼的后果彻底反噬,丹田如同被无数烧红的利刃反复搅动。
可恶的蛊虫更是因那番动荡而变得焦躁不安,啃噬得愈发凶狠。
冷汗很快浸透了她的内衫,她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
殷九昭咬紧牙关试图运转灵力压制伤势,却发现经脉滞涩,灵力紊乱不堪。
她不得不放弃调息,疲惫地向后靠在冰冷的玉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现着白日荒道上的画面。
谢无涯僵住的身影,他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愕然与以及最后夺回玉簪时的怒意……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烦躁。
她原本只是想试探他与云别尘的关系,最好能逼他出手让她找到破绽或者坐实他们的勾结。
可他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那不仅仅是单纯的被冒犯的愤怒,在那怒意之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
一种被她无意间触碰到底线的……惊悸?
还有那根玉簪……
他如此紧张那根似乎不是他自己的簪子甚至不惜立刻翻脸夺回仓促离去。
那到底是什么?与他口中所问的自己是谁有关?
殷九昭蹙紧眉头,试图将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驱逐出去。
无论那簪子代表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是云别尘最锋利爪牙的事实,她不能被这些细枝末节干扰。
一想到云别尘,那股恨意再次汹涌而上竟然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光芒,必须尽快恢复,下次再见面无论是谢无涯还是云别尘,她绝不会再如此狼狈。
她挣扎着重新坐直身体,不顾经脉的抗议再次尝试引导那暴烈之力。
殿外突然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红绡端着一碗新煎好的灵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脖颈上的纱布已经更换过,雪白的一圈倒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她恭敬地走到榻前将药盏奉上,奉药时的手指却微微颤抖,殷九昭的目光落在红绡身上,看到她眼底残留的担忧。
她伸手接过药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碗。
谢无涯似乎……很在意自己是谁这个点?据她所知,诛魔剑尊似乎有一个早亡的道侣……
虽然不知具体,但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殷九昭盯着那浓黑的药汁,最后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的红绡,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刻意放缓的语调。
“红绡。”
红绡身立刻抬起头紧张地看向殷九昭,殷九昭淡淡开口:
“去查一下。” “诛魔剑尊谢无涯……” 她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
“……那位已故的道侣,究竟是怎么死的。”
红绡猛地睁大了眼睛,显然完全没料到殷九昭会突然下达这样的命令。
但她不敢多问,只是下意识地用力点头用手势比划着:【是,弟子立刻去办。】
殷九昭看着她慌忙领命,匆匆离去,将碗中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盖不过心底那逐渐升起的盘算。
谢无涯…… 无论你隐藏着什么…… 本座都会……亲手撕开来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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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旧簪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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