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总坛的一处临着云海的亭苑上暖玉生烟,气氛恬静而雅致。
云别尘着一袭月白广袖袍临窗坐于一张古檀木茶案前。
面前的白玉棋枰上黑白双子错落,似乎刚结束一局。
他并未看棋反而拈起一只薄胎瓷盏,盏中清茶氤氲着淡淡白雾模糊了他的双眸,叫人瞧不出他的心思。
他唇角含着一抹温和疏淡的笑意,侧过头听着对面女子的言语。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丹房长老独女华春娇。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眉眼顾盼间带着一股被娇养出来的活泼与大胆。
此刻她正双手托腮望向云别尘,语气娇憨直接:
“云魁首,您是说……您与合欢宗那位,当真再无半分情谊了?”
她毫不避讳地提起那如今在仙盟堪称禁忌的名字,“我听说她如今变得好生可怕,还伤了您?真是……真是忘恩负义!”
云别尘端着茶盏的手一颤,脸上那温润的笑容似乎淡了一分,但很快就恢复自然地轻吹盏中茶叶。
他垂眸看向上下沉浮的茶叶,语气带着落寞:“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九昭她……亦是身不由己,误入歧途罢了。”
他这话说得真诚,仿佛真的对旧爱充满惋惜却又巧妙地坐实了殷九昭“入魔”、“伤人”的事实。
华春娇闻言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直接:“既然断了,那便最好!她那般不识好歹,合该如此!”
她顿了顿,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眼睛也直直地望着云别尘继续说道:“云魁首,不瞒您说,我……我倾慕您已久!如今您既已恢复自由身,不知……不知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华春娇眼神灼灼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在这讲究含蓄的仙界,她带着少女的莽撞的告白可谓是情意真切。
若换做旁人被告白早已或尴尬或恼怒,然而云别尘却只是一怔,随即失笑摇头。
他的笑带着几分长辈看待晚辈胡闹般的无奈:“华仙子说笑了,云某心系苍生,盟务缠身,暂无暇考虑这些儿女私情。”
他既未明确拒绝也未给出希望,只是态度温和地用“说笑”、“无暇”轻轻带过,将那份热情不动声色地推拒在外。
“不耽误啊,”华春娇脱口而出好似听不懂这婉拒,反而因他温和的态度更受鼓舞急急道:“云魁首,我不是说笑,我是真心的!盟务忙,我可以等,也可以帮您的……”
就在她还要继续表露心迹之时,一股凛冽气息毫降临亭苑之上。
周遭温度的骤降激得华春娇打了个寒颤,还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她长睫轻轻颤动循着那气息的来源望去。
云别尘端着茶盏的手指也收紧,但面上温和的笑意反而加深了几分地看向入口。
“无涯?”他顺手放下茶盏语气带着熟稔,“今日怎有暇来我这儿?”
茶烟袅袅升起,隔着他的微笑像隔着一场浓雾看水中月影。
亭苑入口处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那里。
谢无涯昨日夜巡绝情崖毫无所获,如今眉宇间凝着倦色却又被执拗穿透。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云别尘身上,甚至未曾扫过一旁的华春娇,没有丝毫寒暄客套开门见山道:
“有事询你。”四个字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刚才旖旎的氛围。
华春娇被那眼神和无视的态度吓得不敢说话,方才大胆表白的气势消失。
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传说中因亡妻杀他证道而自己弃位的诛魔剑尊。
想当初他也是被不少仙子追捧的,听说眉如墨染剑锋,面容轮廓清晰冷硬。
如今寒玉覆面,整个人一袭黑袍立在那里便像一柄收入剑鞘中的名剑,光华尽敛却无人敢忽视其内蕴的厚重威压。
云别尘带着冰蚕丝手套轻轻执起天青釉茶壶,声音温润如初雪煮茶,“尝尝我这的茶,可是……。”
“不必。”谢无涯瞥了一眼氤氲着热气的茶盏,声音淡而冷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云别尘执壶的手悬在半空,几滴滚茶溅在檀木案上,“何事如此急切?连杯茶都等不及让我奉上?”
随后便捧给自己沏了一杯,用杯盖轻叩三下盏沿等着对方开口。
谢无涯向前踏出一步,靴子踩在白玉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
“关于殷九昭,”他再次开口,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她的噬情蛊从何而来?”
那日一别,他更是细细了解当日葬欢棺一事,知道是云别尘给她下的蛊。
此番询问直截了当,没有任何迂回,云别尘握着的茶盏在他指尖发出一声脆响,釉面突然裂开细密的纹路。
他完全没料到谢无涯会在他正与华春娇周旋维持着完美形象时突然问这个,而且是如此直接。
坐在对面的华春娇也听到了“殷九昭”和“噬情蛊”吓得连忙捂住嘴,眼睛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云别尘迅速收敛心神,端起悲悯无奈的模样轻轻叹息一声,“无涯,你怎突然问起这个?此事……乃九昭修行不慎,遭奸人所害,亦是我不察之过,心中至今痛悔……”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模糊的“奸人”和自己的“痛悔”来回避具体来源。
然而谢无涯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反而打断了他的表演:“何人所致?何时何地?症状细节?”
一连三个问题,每一个都不容回避,只追求事实真相。
云别尘另一个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他感觉到谢无涯今日的不同寻常。
以往的谢无涯虽也冷漠但绝不会如此咄咄逼人,更不会对殷九昭的事情追问得这般细致。
是发现了什么?还是……
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温润:“无涯,你今日为何执著于此?那些旧事提及不过徒增伤悲。”
云别尘忽然振袖拂落案上的棋子,他俯身去拾再抬头时眼角泛着水光:“九昭是我的道侣,如今性情大变,蛊毒深入骨髓,我也是痛心,不过无涯何时与她交好,竟也关心她的事情……”
“回答我的问题。”谢无涯并未因他的询问而陷入自证,周身剑意微涨,声音更是冷了几分。
连华春娇都忍不住抱紧了双臂,瑟瑟发抖,她小心地躲在案几后。
谢无涯不容置疑的态度终于撕破了云别尘最后一层温润的伪装。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微蹙,露出一丝被逼问的不悦:“无涯,你是在质问于我?”
他站起身月白袍袖拂过案几,试图以身份和气势压人:“我不知你与九昭究竟有何情,但此事乃我与她之间私事,其中牵扯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能道清,更不便在外人面前详谈。”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的华春娇,暗示此刻谢无涯的不合时宜。
若是往常,谢无涯或许会因这“不便与外人所道”而暂缓。
但今日,谢无涯脑海中闪过殷九昭那试图焚尽一切的烈焰以及……险些被夺走的旧簪。
他再次向前一步逼近云别尘,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仅剩三尺,凛冽的剑意与温润的灵力无声碰撞。
“我只问最后一次,”谢无涯的声音低沉下去,周身的气息如山岳将倾,“噬情蛊的来源。”
寒玉面具之下,那双一直透着疏离感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云别尘的皮囊去直窥灵魂。
云别尘被逼得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温润彻底消失,只剩下被冒犯的阴沉。
“谢无涯!”他带上了属于仙盟魁首的威仪,将声音抬高试图停止话题,“注意你的身份!你在跟谁说话!”
气氛紧绷如弦,两位顶尖人物无声的对峙让周围的灵气都凝滞了。
华春娇早已吓得失色,独自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只觉那剑意几乎要将她碾碎。
云别尘身为仙盟魁首久居上位,何曾被人如此步步紧逼地当面质问?他眸色暗沉地看向他。
谢无涯的眸光却比他更沉,仿佛即便眼前是仙盟魁首,若不给出答案他也绝不罢休。
就在这僵持时,一声冷笑从谢无涯寒玉面具下溢出。
“私事?”谢无涯重复了一遍那个词,语气里的讥诮毫不掩饰,“噬情蛊乃上古禁蛊,阴毒至极,有伤天和,何时成了魁首可一手遮天的‘私事’?”
他竟直接搬出了仙盟法规将云别尘试图用来搪塞的借口踩在脚下。
你……”云别尘喉结滚动着咽下某个音节,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反驳。
谢无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道:“魁首既言痛悔,为何对其来源支吾不清?既言欲助她迷途知返,为何对其所中蛊毒细节避而不谈?”
“是不知,还是……”他稍作停顿,“……不愿知,甚至,不敢知?”
云别尘左手缓缓收拢,刚才碎掉的瓷片扎进掌心,鲜血将腕间那串温润的珠子染出诡艳的纹路。
谢无涯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到底想做什么!
云别尘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痛心,语气放缓试图挽回局面:
“无涯,你误会了。我并非不愿告知,只是此事牵扯甚广,背后或许还有隐情,需得谨慎查证,以免打草惊蛇,反而对九昭不利。我心中之苦楚,岂是外人能知?”
他又开始打感情牌,试图用“苦楚”和“为殷九昭好”来模糊焦点。
然而经过方才那番针锋相对,这番说辞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谢无涯静静地看着他不再追问,只是冷淡地留下最后一句:“望魁首,好自为之。”
说完猛地转身余下一片沉寂,墨发末梢扫过案几带落几星霜花。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云别尘将染血的那只手藏在袖中,用另一只手轻抚上华春娇的头,“让华仙子见笑了。”
但他的手掌悬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让袖口垂落的云纹绦带轻轻扫过对方发梢。
“华仙子,”这三个字在他的喉间滚得温热,出口时却像春风拂过琴徽。
随后他的指尖停在距鬓角三寸处,转而取下华春娇发间一片根本不存在的落花。
沉香木念珠从他的腕间滑落,珠串若有似无擦过华春娇的耳尖。
“今日有些事情还需处理,便下到这,改日再与华仙子切磋一二。”他柔声哄着。
然后探向窗外捻指折下半枝垂丝海棠,带着晨露的花枝轻触对方肩头。
“听闻最近有新到的鲛绡纱…….”他笑吟吟将花枝别进对方鬓发,“配这枝,倒是别有一番新意。”
他状似随意地开口,“华仙子再不去挑,可要被其他仙子截光了。”
华春娇摸了摸头上的花枝,脸色一红着急忙慌地离开,望着她的背影,云别尘捻了捻手上残余的露水,眸光一暗。
谢无涯…… 你究竟……意欲何为?
而远去的谢无涯立于云海之上未发一言,他在梳理噬情蛊与殷九昭的事。
云别尘的反应,已然说明了一切。那噬情蛊的来源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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