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寝殿里的明珠将殿内一切都蒙上一层不真实的柔光。
殷九昭看着玉佩在指间翻转,它被腕骨上渗出的血珠所裹住,很快血丝就钻入纹路里。
她慵懒地倚着窗棂,看血线在玉佩中游走出合欢花的图案,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玉佩边缘。
当第三声落定时,玉佩表面忽然绽开冰裂纹,殿外顺势传来侍女强行压低的声音:“魁、魁首……宗主她正在静养,您不能……”
“无妨,本座只是担心旧友伤势,探望片刻即走。”那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穿透殿门传来。
殷九昭猛地将玉佩扯下扔进香炉里,任其在香灰中半埋。
云别尘!
他竟敢来?他怎么敢!
殷九昭坐直身体,周身虚浮的气息立马变得暴戾,灵力溢出体表将软榻边的纱幔都灼得卷曲焦黑。
“让他……滚进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云别尘提着一盏素纱灯缓步而入,衣摆拂过时绣着的暗纹云螭在月光下泛出冷光。
“九昭,我给你带了饴糖。”他说话时眼尾微微垂下,唇角还含着三分笑意。
解开锦囊时指尖微颤,两三颗糖丸滚落在地被他不着痕迹地用鞋底碾碎。
唯余一颗托在掌心,糖纸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他的目光自然地扫过殿内,掠过那些被失控灵力灼焦的痕迹,最后落在软榻上那个红衣浴血的女子身上。
他将脚步声放得极轻,但人很快就屈膝半跪在榻前,“怎的如此不当心……”
话音未落,指节便想去握住她手上的丝锻,殷九昭手一抬躲开了。
“是我唐突了。”云别尘后退半步,声音放得更轻:“只是你受伤了,从前……你总让我帮你上药的。”
随后从袖中滑出个小巧的青瓷药瓶,眉眼被药雾浸得温软,见殷九昭迟疑,又拈起一粒对着光轻叹:“你看,里头还揉了白芷——记得你最怕这味苦。”
情真意切仿佛两人之间有过嫌隙,还似昔日一样。
殷九昭看着他这副虚伪的嘴脸,压制着立刻扑上去将他撕碎的冲动,唇角轻佻上扬:“哟,这不是云魁首吗?”
“怎么?是仙盟的事务不够繁忙,还是您那位热情似火的华仙子伺候得不够周到……” 她眼尾痣红得滴血,“竟让您有暇……纡尊降贵,来我这魔窟‘探望旧友’?”
她特意加重了“探望旧友”四个字,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云别尘闻言叹息地将手收回,“我们相伴了这么多年……你不愿相信我吗?”
话音未落他掐诀点向自己眉心,逼出了口黑血溅在药瓶上:“不如此刻,看个分明?”
他踉跄后退,广袖卷起香炉灰烬在漫天尘雾中化作万千幻象。
待尘埃落定,他端坐案前,唇边血迹未擦,脸上带着苦涩与无奈:“九昭,你何必如此说?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当日取骨,我亦是心如刀割,可……”
“恨你?怨你?”殷九昭掐住他的下颌逼视,“我丹田碎裂时你可曾皱过眉?”
“原来你一直……在意这个。”他喉结滚动,再开口时声线带着颤意。
殷九昭看着他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在意你,云别尘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本座只是觉得恶心。”
“恶心你这副假仁假义的皮囊!”
“更恶心……当初瞎了眼,信了你这畜生的假意!”每一句话都带着恨意,最后一句更是嘶吼而出。
云别尘淡淡地听着,指尖却探入怀中取出个褪色的如意结,那是试婚前她用自己的发带编成的。
殷九昭微微一愣,云别尘直接引着她的手按向自己丹田,皮下竟有无数符文在蠕动:“我若假意对你,这三百道噬心咒便会顷刻引爆。”
冷汗顺着清隽下颌滴落,却在对方缩手时反手扣住其腕脉。
他撕开胸前衣襟,心口处的咒印冒着黑气:“随后每日子夜……都要受万蚁噬心之刑。”
云别尘咳着血笑起来,眼底水光破碎,唇间漏出的气息却灼烫,“九昭,你恨一分……我这里便痛千分。”
殷九昭沉默片刻,随后灵力在周身翻滚,她凝猛地抓向云别尘的心口。这一击毫无保留直取心口。
云别尘似乎完全没料到殷九昭会突然下此杀手,但他反应极快,月白袍袖猛地一拂,一股磅礴的灵力涌出巧妙地一带一卸。
灵力擦着他的衣襟掠过,逸散的能量冲击得殿内珠帘乱晃,叮当作响。
再次劈来时,云别尘竟不闪不避,任由其刺穿左肩,他踉跄着撞碎身后青玉屏风。
随后瘫软在碎玉堆里轻笑,任她的情丝抵住喉结:“九昭,你当真要杀我?你难道就丝毫不念及当年情分,不想知道当初我为何非要取你道骨不可吗?”
“情分?你我之间还有何情分可言!”殷九昭的气息因他左肩的伤而紊乱,但又再次凝聚灵力。
“至于为何取骨?不就是为你那化神大道,为你那仙盟霸业!云别尘,收起你这套虚伪的说辞,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再次猱身而上,攻势更加疯狂,完全是以命搏命。
云别尘左右闪避,看似惊险却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要害。
他不再硬接,而是不断用话语干扰,声音急切而沉痛:“不,不是为你所想!九昭,你冷静听我说,我取你道骨,是为了救你!”
“救我?”殷九昭招式一滞,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随即怒火更炽,“剜心取骨谓之救?云别尘,你的无耻真是永无止境!”
“是真的!”云别尘趁她招式稍缓,眼神真挚急急说道,“你可知你体内原来的道骨,早已在当年那场刺杀中彻底碎裂?你难道从未觉得你的道骨与自身灵力始终存在排斥之感?”
殷九昭正欲弹向他眉心的情丝收回,在腕骨上烙出朵歪斜的并蒂莲,攻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排斥之感……她当然有!
自从当年重伤昏迷醒来后,她便总觉得道基不稳,灵力运转时也不圆融如意。
她一直以为是重伤未愈的缘故……
云别尘捕捉到她的迟疑,语气愈发沉痛地继续说道:“当年你为我挡下那致命一击,心脉尽碎,道基崩毁。我遍寻天下灵药也无法挽回!眼看你就要香消玉殒……我……我别无他法!”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眼中甚至再次泛起了水光:“恰逢其时,我得知诛魔剑尊谢无涯的亡妻慕清绝身陨,其道骨乃万年难遇的灵骨,属性虽与你相冲,却蕴含着庞大的生机,或可一试……”
我不得已,只能兵行险着强行将那根道骨移植于你体内,这才勉强吊住了你的性命!”
殷九昭彻底停下了攻击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摇晃,脸上充满了震惊与混乱。
谢无涯亡妻的道骨在她体内?所以……所以那股排斥感是真的?
谢无涯屡次纠缠追问真正目的是……取回他亡妻的道骨?
“你……你说什么?”
云别尘见她动摇,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悲戚:“我知道此法凶险,属性相冲,这根道骨虽能续命却也在日夜侵蚀你的道基,终有一日会彻底反噬。”
云别尘恰到好处地停住,“我日夜忧心,翻阅无数古籍找到一法,或许能将其安全取出再为你寻契合之法……所以当日我才……”
他垂眸捻着腕间木珠,倏地抬眼看她,
“那日并非想要害你,我不得不……”
云别尘突然捂住丹田剧烈咳嗽:“如今谢无涯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定是以为你盗取了他亡妻遗骨,誓要杀你取骨,我放心不下,所以才冒险前来告知……”
“九昭,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入险境?”尾音渐弱成气声,他伸出手去碰触殷九昭颤抖的肩膀。
“我知过程痛苦,让你误会至此……我心中之痛,更胜于你!可我别无选择!九昭,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殷九昭怔怔地站在原地,周身狂暴的灵力缓缓消散,云别尘的话语打开了她记忆中某些模糊的角落。
是了……
当年为他挡下那几乎致命的一击后,昏迷中的确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强行注入体内,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
醒来后,道基处便总是萦绕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寒意……
原来……竟是如此吗?
他不是要夺她道骨,而是……要取出这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殷九昭”的情感碎片如沉渣般泛起。
她想起当年桃花树下他温柔的笑意,想起他为她挡去所有风雨时的坚定,想起他捧着那盒凡间胭脂时眼底的星光……
被曾被恨意强行冰封的记忆此刻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而开始融化。
尤其是……“为他挡箭”这一点,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那是她对他感情最不计代价的时光。
云别尘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
他缓缓上前面上却愈发温柔,试探地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殷九昭身体一僵,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九昭……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过苍白……我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信我这一次……让我帮你……我们一起渡过此劫,好不好?”
他的指尖温暖干燥,带着无尽的眷恋轻轻摩挲着她手背的肌肤。
“那谢无涯……修为深不可测,心性冷硬,他认定之事绝不会罢休……我实在担心你……”他语气担忧甚至还按了按。
殷九昭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脸,恨意依旧在灼烧。
可是……万一呢?
这个“万一”的念头侵蚀着她,她簪尾坠着的珍珠摇摇欲坠。
她看着他的眸子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让她倾尽所有的云郎。
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化,眼中的疯狂与杀意渐渐被迷茫和……希冀所取代。
她似乎……还是对他狠不下心。
“……真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云别尘唇角那抹苦笑尚未扬起,先抬手用袖角轻拭眼角:“你信我便好。”
然后他顺势将人轻轻拥入怀中,当察觉僵硬时立即松开力道,却留一节她的袖角缱绻缠在自己玉佩绦带上。
退开时眼尾泛着恰到好处的红,指尖还眷恋地勾着她一缕青丝:“弄疼你了?”
他俯身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好了,没事了……一切都交给我……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殷九昭犹豫片刻,将脸埋在他带着淡淡冷香的衣襟里闭上眼。
殿内明珠柔和,暖香袅袅,仿佛是一对璧人破镜重圆。
只有殷九昭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掐入掌心刺破了皮肉。
那疼痛不知是因为伤势,还是因为那心底的……一丝警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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