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总坛接引着九天清辉，谢无涯孤身踏上天台入口，玄色的衣袂割开浓雾。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本命剑未出鞘就已震碎三丈内的落叶。
谢无涯抬眼望去，云别尘缓步走来停在谢无涯身后三尺之距。
“久见了。”这三个字吐得极轻，俯身时行礼时沉香木念珠自腕间滑落。
谢无涯冷冷地瞥向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扣在剑鞘的手在绷紧。
“无涯，”他挺直身体后开口，“今日前来，是有关于……清绝道友遗骨一事，需与你坦言。”
谢无涯还未开口剑尖就已经抵住了他的下颌骨，随后注视着他，“说。”
云别尘微微后退避开了他的剑，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紊乱。
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语气沉痛：“此事埋藏于我心中多年，每每思之亦觉愧对于你。但时至今日，眼见误会愈深，恐酿成大祸，我……不得不说了。”
他注意到谢无涯的手抖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缓缓继续：
“当年，清绝道友不幸身陨之后，其遗骸本应由剑狱封存。”
“然，彼时殷九昭修为陷入瓶颈，急于求成，不知从何处听闻清绝道友身具罕见的‘冰魄灵骨’，竟……竟心生贪念，窃走了那根道骨！”
他话音落定时，指尖若无其事地拂过谢无涯的剑穗。
而谢无涯周围的剑气猛地爆发，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云别尘以拳抵唇轻咳，借着侧身动作将舌底压着的丹药咽下。
再回首时眼尾洇开薄红，眸光水亮地再次说道：“我得知此事后震怒万分，当即前去寻她命她立刻归还遗骨。可她……她却已被那灵骨力量所惑，非但不还，反而试图强行炼化！”
他指尖掠过不远处升起的青烟，悄悄将方才掐破的掌心血抹在香兽鼻尖。
烟气迅速地转成凄艳的紫色，他却恍然未觉般叹道：“我岂能眼睁睁看着清绝道友遗骨受辱？更恐她强行炼化导致灵骨损毁。”
云别尘语气甚至带上了哽咽，“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只能继续假意与她结为道侣，骗取她的信任……”
“终于在她放松警惕，沉浸于所谓‘大婚之喜’时……”
他垂下头，声音低沉“我……我方才找到机会，将那根不属于她的道骨……取了回来。”
谢无涯的剑一挥，案头那盏琉璃灯就裂开细纹，灯焰逆流着卷上旁边的窗帷烧出焦黑的痕迹。
谢无涯掌心的间剑纹迸溅出万点金赤星火，他的喉结滚动着却不发出声响。
唯有心口的断簪又在隐隐作响，道韵也化作寒霜从周身抖落。
突然他徒手攥住燃烧的灯焰："你是说……她的道骨在殷九昭体内？”
谢无涯已经没了之前的沉默，寒玉面具之下
他的双眼泛起波澜，“她的无情骨在那个合欢宗主身上？”
“在此之上又残喘了三百年？"谢无涯越说越快，最终闭上眼开始回想起来慕清绝第一次对他展露的笑颜。
周遭的剑气尚未完全平息，两人已经停手决定下次再战，谢无涯抬手为她拂去肩上落花。
许是他无奈收剑时一句低叹，在两人靠近时那毫无波澜的绝美面容上生涩地绽开了一抹笑痕。
那并非寻常女子娇憨明媚的笑靥，而更像是一于永夜之中挣扎着透出的第一缕微光。
她眉眼依旧清冷，眸底深处仍是化不开的空寂，可那微微弯起的眼尾弧度和那双此刻柔软牵起的唇角带来一种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美丽。
而这一切的焦点皆凝于她眉间那一点朱砂痣之上。
仿佛所有的生涩与那挣扎欲出的情绪都尽数灌注到了那一点之上。
那枚殷红如血的痣在这一刹那鲜活得仿佛真的燃烧起来。
成了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嗔痴念想的化身。
这笑容短暂得如同晨曦初露，仅仅一瞬后那冰冷的道韵便急速回涌，试图将她眼底唇边勾起的那点弧度彻底扑灭。
可她眉间那一点朱砂却仍残留着几分未曾褪去的灼热艳色。
之后她迅速别开脸，周身却寒气失控般四溢，在地面凝结出厚厚的冰层欲将方才那个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笑埋葬。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谢无涯的本命剑骤然劈开虚空，墨发顺势甩出去："好得很……这便用合欢宗魔物的尸骨铺条迎她归来的路。"
本命剑出现裂痕，从中爆出的魔气竟与他仙元交织成慕清绝最爱的红梅纹样。
云别尘看着他那剧烈反应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得意，语气却愈发悲悯无奈：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因此事竟对我恨之入骨，因爱生恨！”
“因此我不惜冒着被骂的风险从禁地弄来了上古禁蛊噬情蛊，种入她身，发誓要让她永世痛苦，偿还慕道友所受的耻辱……”
云别尘再次叹了一口气，“我……我实是劝阻不及，酿成今日苦果……无涯，这一切孽债，皆因我当年未能及时阻止她窃骨而起，我……难辞其咎！”
他忽然侧过脸去，让烛光恰好照见一滴泪滑过下颌的轨迹。
那泪珠将落未落时，被他用袖口重重碾过，月白绸料立刻洇开深色的痕。
“我当真...悔极了。”声音揉碎了散在夜风里，手指却借着拭泪的动作，将某种无色无味的粉末抹在眼尾。
他的泪一滴又一滴地砸落，随后又抓起谢无涯的手往自己心口捶打，动作看似激烈实则每一落都避开心脉要穴。
衣襟无意间散乱，露出心口处略带陈旧疤痕，
“你听，这里跳动的每一下都在赎罪。”
他强行将谢无涯的掌心按在自己胸膛，皮下暗藏的蛊虫立即模拟出紊乱心跳。
他的喘息声逐渐加重，仿佛痛苦到难以自持，袖中却滑出银针悄悄刺入自己痛穴。
最终踉跄跪倒在地，碎瓷割破膝盖也浑然不觉。
染血的手从供桌下摸出个褪色的平安符：“这些年……我一直带着给慕道友求的平安符，希望她在九泉之下安息。”
他将自己完美地塑造成了一个试图挽回却反遭报复的悲情角色，将所有罪责滴水不漏地推到了殷九昭的“贪婪”、“癫狂”与“因爱生恨”之上。
天台之上，只剩下谢无涯那死死压抑着的喘息声和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的怒意。
云别尘知道，火候已到。
他最后添上了一把柴，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担忧：“无涯，我知你定然怒极。”
“但请你暂且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那噬情蛊阴毒无比，已与她神魂纠缠，若强行取骨，恐立刻会引发蛊虫反噬，令她神魂俱灭，届时……清绝道友的遗骨恐也……”
他恰到好处地停住，留下一个“投鼠忌器”的难题。
寒玉面具之下，谢无涯猛地闭上了眼，他扶住心中的断簪。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殷九昭那双燃烧着疯狂恨意的眼眸与那决绝的焚情之火……
原来……那恨意背后，竟是如此肮脏的真相？
窃骨！辱妻！
怒火混合着失望与杀意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清绝，见到她，你是在哭吗？
悬圃天台没有任何声响，唯有谢无涯周身那狂暴肆虐杀意撕扯着空间。
他脚下的白玉地面早已碎裂成蛛网，裂纹不断向外蔓延。
云别尘站在风暴边缘，月白袍袖被凌厉的剑意割裂出数道口子，但他脸上却带着一种平静。
良久。
那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恐怖剑压一点点地收敛回谢无涯体内，但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却比之前更加冰冷。
他缓缓地转过身，寒玉面具正对着云别尘，透过那两道狭长的眼缝云别尘清晰地隐隐有血色。
云别尘心中微微一凛，面上适时地流露出沉痛，甚至主动上前半步语气恳切：“无涯，我知你此刻定然恨极。但殷九昭如今虽堕魔道，终究……”
“也曾是我倾心之人，更是因我之故才……我实不忍见她神魂俱灭，更不愿见清绝道友遗骨有损。”
谢无涯的目光扫过云别尘还挂着泪光的脸庞，似乎要穿透那层温润的皮囊直视其下的真心。
“说。”
云别尘心中暗喜，知道谢无涯已然信了七八分。
他立刻露出一副“既然你问起，我便不得不含痛直言”的神情，语气沉重地开始编织更细致的谎言：
“当年她窃骨之后，修为确实短时间内暴涨，但冰魄灵骨与她自身火属性功法根本相冲，不过是以燃烧生命本源为代价的虚假繁荣！我多次苦劝，她皆置若罔闻，反而沉溺于力量提升的快感之中，甚至……甚至出言亵渎清绝道友，说此骨合该为她所用……”
他刻意添油加醋，描绘殷九昭的“贪婪”与“癫狂”。
谢无涯才负在身后的手攥紧，淌出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破碎的白玉地面上。
“我知强取必然引发剧烈冲突，恐伤及灵骨，亦恐她走极端。”
云别尘语气转为无奈，“方才不得已，假意顺从她的心意，继续许下这道侣之约……试婚之夜，她志得意满，防备降至最低，我方才……方才得以成功取回遗骨。”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声音再次哽咽，“她醒来后，见道骨已失，竟彻底疯魔！不顾一切地将一腔怨毒尽数倾泻在我身上……认为是我背叛了她，毁了她的大道……”
“我尝试过无数方法，想要化解那噬情蛊，她却执迷不悟，以蛊相胁，更是修炼那自毁般的秘诀，彻底堕入魔道……直至今日，与我反目成仇，甚至……甚至迁怒于整个仙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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