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以桓起得很早,在凌晨五点钟闹钟响前几分钟,他迅速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下静音。
本该按多年来制定的日程习惯开始洗漱、健身、看论文和技能训练,今天突然压缩属于自己的时间,开始关注他人。
陈懿一直枕着他的小臂,背对着人睡在床的一边。他的呼吸平稳,微张的嘴无意识地嚅喏,露出一点点牙齿和口腔。只有很累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昨晚真是他这段时间最激烈的运动。
在医院里段以桓也深度观察过自己的病人睡觉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在病房里,陈懿的睡姿始终朝上,略显得不自在。后来他意识到陈懿可能在睡梦中忍受伤口愈合过程中的疼痛,他便拜托自己的老师开具一些安神助眠的药,让陈懿的夜晚可以稍微好过一些。
他尽量保持小臂不动,侧身倚靠床垫,另一只手轻轻触碰陈懿的胸口,确定对方没有惊醒后,将手掌到手指,渐渐覆盖他的心脏位置。
炙热、有力的跳动。
陈懿是被段以桓的吻弄醒的。
感觉脸痒痒的,他皱着眉,手在空气中抓了两把,落空,无奈睁开眼睛。
段以桓已经亲完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在他床边:“小懒猪,早上十点了。”但语气很轻,纵容陈懿翻个身继续睡回去。
陈懿趴在床上,手抵着腰,抱怨道:“要不你躺下我弄你,看看谁是懒猪。”
虽然他平时也不爱早起。不过这次情况特殊,他和自己多年未见的老相好那个了,这人还在自己房里过夜......
他坐起来拉好睡得松了扣子的睡衣,把锁骨遮住,看着段以桓,强作镇定沉稳:“你可以回去了。”
这话说得颇有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渣男感,但是陈懿无所畏惧,因为求人办事的又不是自己,要难受的也不必是他。
他也忘了昨晚自己迷迷糊糊说了多少话,被人套出多少这些年来发生的故事,他那时候太困了,倒沙子似的啥都往外说。
昏黑视线里段以桓似乎停顿半晌,他错过了陈懿人生中这么多重要的事情,而起因皆是因为自己的幼稚。后悔吗?嫉妒吗?他没有资格提起这些感情。他只能通过更加用力地抱紧陈懿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感情。
而陈懿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执着。
段以桓的确到点要离开。
他捏了捏陈懿垂落枕头的发丝:“我先回去工作。”
早已穿戴整齐,在陈懿睡醒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把昨天的衣服洗干净并烘干,读了几十页陈懿书柜上的小说,然后给他做了碗番茄鸡蛋面,在厨房蒸炉里保温。
陈懿看着他准备走出房门,从枕头里抬起半张脸,眼睛瞥向他的背影。
“段以桓。”
男人的脚步一顿。显然在等他的下文。
“天天这样,不觉得很累吗?”
陈懿几乎没有见到他休息,每次见面,都是段以桓刚下班或者准备上班的时候。除了在医院的实习工作,段以桓还要应付他自己家里的商务聚会,早上健身,晚上夜跑,抽空找他。在住院的时候段以桓更是也住在办公室一样,他有一点情况,第一眼见到的都是对方。
段以桓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以前,会觉得累。但后来,觉得都值得。”
他从未在那一刻如此感激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以至于认为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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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懿在段以桓的帮助下开始接触针灸疗法,每到治疗日段以桓会准时摁响他的门铃。从最开始还需要偶尔借助轮椅出行,到渐渐丢下肘拐尝试不用支撑也能慢慢行走。
这个过程有多辛苦,只有当事人清楚。
因此在第一次可以不用肘拐,自己下台阶的第一秒,陈懿就从汗津津的脸上露出笑容。
段以桓一直护在他身旁,也欣慰地笑。
笑着笑着,陈懿的眼睛就红了。
若非闭眼及时,眼泪就从眼眶中滑落。
情绪的波动,被段以桓收入眼底。他学医五年、规培一年,知道太多受伤患病再无法站起的案例,也收容过许多需要一辈子住院只为了治疗受伤带来后遗症的病人。陈懿是幸运的,也是努力的。
很快,陈懿就可以结束漫长的康复期,进入社会。
他认为,更幸运的人是自己。
他把陈懿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那具躯体何其冰冷。
雨水将人的衣衫浸泡,头发贴在睫前,水珠从他的脸落下至陈懿的脸上。毫无血色的面容,几乎击溃他的心理。见过再多次生离死别,麻木的是对血腥的恐惧,增加的是对失去的理解。他还没有接触过真正意义的亲人爱人离开,却已经经历过太多恸哭撕裂的场面。不管怀里的是谁,他都会拼尽全力拯救。
但陈懿不能死。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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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稀疏平常。
听说池争恢复进食,虽然每餐吃得很少,偶尔忍不住催吐,会跟他发信息说自己很难受,不喜欢胃里有东西的感觉,说想见陈懿,也真的会站在陈懿散步的花园的路灯下,远远地跟他小心打招呼。陈懿总是冷眼看他,并不搭理。
但池争的确比以前有边界感多了。
他猜或许是经历那次昏厥和急性衰败,池争原本身体里的好战因子总算举起降旗,据他表现,仍是对自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但不再疯狂到失去理智、作出无法收尾的举动。
陈懿不太清楚,池争其实是在他出车祸那天,就意识到发生所有的事情的严重性。
他发现自己的行为如蝴蝶效应的热带飓风一般,差点让陈懿死于车辆的恐怖挤压或是被大海旋涡彻底吞没,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本能和预判。
突然滋长的道德罪恶感,化作严重的心理疾病,让池争产生了自毁倾向。急诊科医生不是心理专长,倘若他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会很快诊断池争的绝食行为是身体里两种性格在搏斗所产生的因果。
差点害死陈懿这件事,对池争而言,就像一把铡刀,清醒的时候恐惧锋利的刀头,不清醒的时候仿佛已经落下:陈懿没能救回来,而他也在绝食中逝去——他们务必要同时离开,好能及时黄泉相会。池争就是抱着这样的思想,一步步走向颓靡的。
也幸而陈懿对池争这些阴沉的想法概不知情,对他而言,池争就是个没有同理心的冷漠青年,任性恣肆直到犯下一个接着一个大错,他没时间余力原谅,只是不想他这么早送死。
因为池争的关系,池叔对他多了几分感激,经常给陈懿发一些陈欣的照片,籍此,两人的关系比起以前缓和许多。
听池叔说池争最近找了个班上,但是因为缺乏社会经验,大学一毕业就跑出来做模特,很不适应人情世故为主的公司,马上又离职了,做的工作是路边小店的兼职,和之前落差很大。
想当年池争在学校里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所以才会这么顺利地在国外高校留学并毕业,谁又能想到这个当初人人看好的天之骄子如今要在和自己专业毫不相关的领域打工。
小店的工资不高,是他做模特时期薪酬缴税的金额差不多。原本按照这两年池争兼职加全职攒下的钱,足够他大半辈子不工作,只是违约金交了大半,近段时间里没有公司敢签他商务活动,无奈之下最快能找到工作的职业。这段时间,算是池争一路坦途里难得的艰难。
巧合的是,池争工作的小店在陈懿的小区附近。
段以桓本来不知道这件事,他给陈懿买菜准备上门做饭的时候,路过这家花店,发现花店人气高得离奇,瞟了一眼,发现花店里里外外围了几圈各年龄段的女性,手里无一例外拿着一大把玫瑰,笑得合不拢嘴,都让那个戴着卡其色鸭舌帽的高个店员包扎装饰。
定睛一看,是池争!
差点没给段以桓气破功。他回去就给陈懿说了,谁知人早知道,在餐边柜喝着咖啡。
“他那是巧合吗,摆明是目标明确!”
段以桓把眼镜摘了,拍在桌上,手指捏住鼻梁,语气不忿。陈懿看着平时怎么招惹都不生气的段以桓,笑得眯起眼睛。
“你不会早就知道他在附近蹲你吧。”
没有直面逼问,陈懿扭头,手指拨弄桌上插花的花瓣。
准确来讲,是最近发现的。
阿姨每天都会诧异地捧一束花进门,嘀咕门口放了一束花没人领取,陈懿问是不是拿错别人家的了,阿姨却说这花已经送了几次,每次都是没人拿走,丢完还送,今天看花特别漂亮,她才拿回来。
陈懿一开始没当回事,直觉是几个人中的哪个整的幺蛾子,说:“阿姨你喜欢就送给你呀,我怕花粉过敏。”
“人家把花蕊都剪掉嘞,选的都是没有不容易让人过敏的种类……怪有心的。小懿,你说这话是不是送给你的?”阿姨对花束摆弄起来,“哎呀,真的可惜哦,每天这样送,花却活不了多长时间,不如拿个花瓶插一插,看着也赏心悦目,这都是些名贵品种。”阿姨不知道自家少爷常在她下班的时候来找陈懿。
陈懿见阿姨喜欢,就说前房东在柜子里留了几个花瓶,喜欢可以一起带走。
阿姨却坚持:“白天我都在你家,肯定养花也要养在你这里啦,而且小懿平时在家里无聊,看看花心情也会变好的,相信阿姨!”
后来,陈懿的家就放了各种鲜花、绿植,久而久之也充满活力。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花丛绿叶,淡色的花瓣边缘金光闪闪,充满向阳而生的生命欲。他变得更爱到阳台看风景、呼吸新鲜空气。
也确实没有犯过过敏症状。阿姨和送花的人,都将花头处理得很好。
陈懿开始好奇送花的人是谁。
他打开玄关可视听门铃的开关,拿出储存卡,在电脑里读取数据,回溯时间调查。
池争把自己裹在卫衣里,扭头看向四周,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把大束鲜花从袋子里拿出来,小心放在门前。
他戴着墨镜和卫衣帽,穿着剪裁普通的卫衣,都藏不住他的身份,因为他的身材和身高,放在整个城市都是鹤立鸡群。否则,出事前他都不会这么红。
陈懿惊讶地发现,自己是可以轻易认出池争的身形和步态的。
发现他偷偷给自己送花之后,他就知道池争经常游走在小区附近,天天送花,但也只是送花。
这种简单到好笑的手段,让陈懿忍不住想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坚持到段以桓这块木头都发现了他的存在。
令人没想到的是,池争居然还干起了花店兼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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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发现一个有趣的解闷方式,就是看这两个男的互相为对方的存在大动肝火,明明心里已经很不爽,转头看到他,又要露出压抑出来的强笑,好像其实自己是多么大度、和善。然而实际上,明争暗斗,好不精彩。
池争后来理所当然地也发现了段以桓的存在。
段以桓故意炫耀似的,开车载陈懿从康复科回家途中,停在花店门口。
高知精英气质的男人,袖口捋起至手肘,露出昂贵的腕表,无框眼镜下冰冷审视的眼神,看蝼蚁一般看着穿着花店围裙的漂亮男人。
“‘永远的爱人’,谢谢。”
“永远的爱人”是池争所在花店线上销量最高的花束,由99朵玫瑰组成,畅销原因如其名一般,为情侣间浪漫的告白。而池争当然也在第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个男人,他修建花枝的速度慢下来,不温不火道:“卖完了。”
“是吗,那么可惜。我爱人还在车里等我,你给我推荐一些情人间赠送的花束吧。”
池争一听这话,眉头一挑,放下手里的东西,大跨步要出去看。
身穿制服的男人身子一横,拦在他面前,似笑非笑:“怎么了?”
池争咬牙切齿:“不好意思,所有的花都卖完了。”
段以桓目光扫过店里满目绚烂鲜花,不以为意。他故作失望地叹气:“看来,这家店还是太小。”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下!”池争喊住他。
“为表歉意,我送您一些别的花吧。”池争扯着嘴角,给他拿来一把鲜切风信子,利落地修剪、包装,九朵紫色鲜花被绿叶簇拥,虽然不是传统花束,但也充满生命力。
段以桓接过看了两眼,讽刺道:“我爱人应该不喜欢。”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池争笑得天真烂漫。
这种花,也是他送到陈懿家里最多的品种。
玫瑰或者其他的常见告白花束,太常见也太俗套,和他们的感情不同。
要引起陈懿的注意,他送了非常多稀有花束,个个尽态极妍、形状美丽。而风信子和雏菊,总是作为附带的装点掺在盛放的花束里面。
段以桓冷笑着,准备结账。
池争却大手一挥,嬉笑道:“既然是送给爱人的,我怎么会收您的钱呢。”
从花店出来,段以桓单手拎着花束尾端的包装袋,看也没看,一把丢进垃圾桶。
陈懿在车上等得都要睡着,终于等到段以桓上车,他问:“这么久?”
段以桓发动车子,往家里开:“想买点东西,没买到。”
大少爷还能有买不到的东西?虽然疑惑,陈懿最终还是打算不去好奇,毕竟这几天段以桓脾气都有点不太好,虽然不是冲着他来的。
不谈这个小插曲,陈懿愉快地哼起最近E.Z.的新歌。最近郑知恩因为新歌曲小范围出圈,而他作为校友,早已在人新歌发布当日,拿到了最先试听版。他依旧很喜欢这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始终觉得,在学校上学和郑知恩接触的那几年里,是作为普通人的他而言非常难得珍贵的经历。和自己的偶像做朋友,想想都是在做梦,而且能比别人更早听到demo......
令他心情愉悦的另一个很重要事情是,在康复训练的结尾,主治医师对他出示了检查结果。
“顺利的话,下周就可以正常去上班了。之后还要定期复查、做恢复。”
尽管上班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是知道自己已经恢复到可以放下肘拐,最多用一下拐杖就能外出,陈懿还是非常高兴的。
公司的人文关怀不错,对于陈懿的身体状况也是一直保持关注,听说下个月可以复工,行政部门更是给他准备了复工大礼包。
实习期结束顺利转正的小敏,也在电话里热情欢迎他的回归。
虽然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多事,但现在往回看,都已经告一段落。陈懿对于未来的规划和期待,仍然在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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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争风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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