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呢?药呢?”
“快去快去,快去再煎一副来!!!”
顾玉眼神迷离,恍恍惚惚,眼前似乎有许多人影晃动,但她看不清。只听得耳边传来的那有些熟悉的声音,喊着:“快拿过来!”
这声音是……她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睁眼想去看得清楚点,只有一片长暗,她的身体在流失气力,整个人儿轻凌凌,好似飘在半空儿不真切实。
意识沉没的瞬间,她想,原来那么喜欢的糕点,也会是苦的。
“母亲。”顾家大姑娘阿慧也一起守着,看着床榻上的小人儿,刚刚那会儿身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又起来了。永宁侯夫人连忙吩咐下去,再去熬药来。
反反复复。
她读了那么多书,头一次亲眼知道从前读到的“气若游丝”,究竟是何等形容。
也是长大些后,头一回见到在家里人面前显得活泼的妹妹,这么脆弱的模样,被养得白嫩的额头已经被一层又一层沁出来的汗珠子侵浸,面颊通红,碎发贴过脸颊两边,沾住脖颈的肌肤,看起来乱糟糟的,那张往日被精心呵护的唇瓣,眼下不仅惨白,甚至因连续的高热起了皮。
这要是让她清醒时候看到,非得生气不可。
而除了公府内的事务,永宁侯一连数日也守在院里,守着院里那一排的药罐,看着那一张张轻薄至极的药方子。
“喝呀,张嘴张嘴。”阿慧看着母亲端着那碗浓稠的药汤,喂给被扶起来倚靠在她肩膀上的小姑娘。根本喂不进多少,褐黄色的顺着唇角流下,她伸手去拧干块干净面巾,擦拭去那道水痕……忍不住哀求地揪着顾母沾了药汤的衣袖,哭着说:“母亲,不若,再给妹妹擦回那个酒水儿吧!”
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却还是哽咽地说:“药。太苦了。”是不是药太苦了?所以妹妹才喝不下去的是吗?
顾母喂药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这几日忙碌得几乎也没怎么休息的大女儿,迎着她的泪光,微微侧头贴了贴怀里的小女儿的面颊,她的身子还是滚热。她抱着她,就好似在抱着一个汤婆子般热。眼中透露出一种坚定,“把泡好的水儿都抬进来。”
当家的主母一声吩咐,自有一贯仆妇丫鬟进进出出,快步小跑着去偏屋抬水来。
将手里碗里的最后一点药也给灌尽,还是没喝进去,“阿慧,你上去,来抱着你妹妹。”将女儿交到另一个女儿的怀里,她侧目见床榻上依靠在一块儿的两个小姑娘,眼角泪滑落,下一秒,又抬手立刻抹去。
“都出去守着。”哪怕心急,永宁侯夫人还是让贴身的侍女们只守在屏风等近处,将其余仆妇丫鬟都赶了出去。
眼神循着屋里瞧了瞧。阿慧才将妹妹身上的寝衣系开,露出里面的心衣来。顾母弯腰接过那块大巾帕,仔细的贴着,不敢再轻点,恐失了效果,白白受这苦头,也不敢使些力气,恐伤了女儿家的肌肤,只得更仔细地掐着,小心擦拭着。
这盆里的水不是普通的清水,也不是用药草泡的,而是上好烈酒掺和进一盆又一盆的清水中,三遍有三遍,一遍遍的勾兑试出来,用在人身上而不伤肤的药水。
虽有前例,但毕竟是烈酒。要不是这么多天,没什么起色,逼不得已,也不会用这法子,但现在就是没法了。
换了身绸制的里衣。顾母一把儿抱起小女儿在怀里,她出身将军府,自是有些功夫在手,抱她跟抱小孩一样,摸了摸小女儿的脖颈,想到外头的那些人,咬了咬牙,却忍住了。手脚利落的嬷嬷丫鬟们趁着这个空当儿,立马上前换了干净清爽的被褥。
她将人儿放回去,给她的身上盖上被,与大女儿说道:“我出去一会儿,与你们父亲说下话。阿慧你照顾一下阿玉,她现在身边是怎么都离不开人的。我速速就回。”
阿慧见母亲一脸肃色,仿佛还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目光默默地转移到妹妹的身上,应道:“嗯。母亲说完话了,也回去歇会吧,家里大小事离不开母亲的。我就在这守着阿玉她。”
永宁侯夫人没说什么其他话。她相信自己女儿,摸了摸她的脑袋,带着十几个精明干练的仆妇丫鬟们气势汹汹地离去。
那架势,不像是去说话,倒像是去,干仗?!!!
阿慧瞧在眼里。
“再去打些水来。”坐在床边,她时不时的替换着床榻上的女孩头上的巾帕,这也是大夫给的法子。说只要身上的热能退下去,那一切都好说。
接着她的视线看着她,看着她的脸庞,实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其实……都知道。
阿玉这病是凶险,阖府上下也都跟着着急,可也没急到让她这个亲姐姐日夜寸步不离,近乎是被困在这间屋里守着的地步上。就是现在,母亲离开可她听到了门外吴嬷嬷的声音,在吩咐丫鬟们小心处理那些药渣云云。
她心知肚明,此刻的不能出去,一是因为阿玉的病,另一则是因为她的那门婚约。准确一点来说,是她身上那门现在有了变数的婚约。
想到这儿,“你是不是傻啊?”阿慧抬手,落到她那带有胭红的脸庞,那手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阿玉是因为她,才会被推到水湖里的。眼看京都的冬日转脸就要到了,一个娇弱的闺阁小姑娘掉到那么凉的湖水里,更别提还泡了一会儿才被救上来,她真的很怕。
…
原来真的是大姐姐啊!
顾玉心里惊喜,终于知道自己这是落哪了。
她回家了。
一日她恍惚中有了知觉,慢慢的她人就没昏得那么沉了,渐渐意识清楚了起来。只是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想要从梦里醒来,却醒不来。
可外界的声音,她都是能听到和感觉得到的。
这些时候,她迷迷糊糊地听见说话,很多声音……也是心境随着岁月的增加渐渐成熟,这么大的事到临头也,还能缓过来。才知道自己这是回去了。
回到了她十一岁那年。
不过当年她坠湖后,卧床不过两日功夫,汤药都没怎么喝,好像就是睡了一觉就好了,后来什么赏菊博古,也都没错过。这会儿怎么,她这是病了多久了?怎么听话里,还反复的高热?!!
高热,这病得起来可不是件小事。还反复。
这事儿往严重说,就是谋害啊!
所以是谁?
她想到一件。顾玉记得,她落湖里面,是因为出门赴董国公府的螃蟹宴,宴会中途,前面席上来了贵客,董家大姑娘就招呼她们几个别家的贵女们去后院花园里说有好看的景致。国公府后花园里有一片被圈起来的引温泉水开辟的湖,她们几个女孩子都没见过在秋日里还能盛开的夏荷,遂新奇站在水亭边观赏看那荷花。
她也一块在看。
但她那会儿不是站得最靠近的,怎偏偏落水的是她?之前,她因为大姐姐和董家姐姐是好友,父辈们又是两代的交情,再加上也没出什么事,就没在意什么,让这事儿就那么过去了。然而那时候的她是万万没想到,一个投奔的表小姐竟然还能有那么多心思,也能够心狠,想到在那么多人的宴会上下狠手。
尤其是顾玉一下就又想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就自下而上泛起一股恶心来。
这么从后来推现在境况,顾玉还是不明白,一个国公府的表小姐,究竟是为什么好似一意认准要对她下手?
她想知道原因。
若是这次我站在结局,望向过去的开始,是不是就会……
…
阿慧听到“沙沙”叶声。又不只是风吹叶的声音,还有一阵一阵,好像是摔碎打破的东西声,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回大姑娘的话,这风……药罐,都被风吹得从灶上摔碎了。”丫鬟们也不知道哪来的这阵风,要不是就在她们眼前发生,还真不让人相信。只一瞬,就一下,甭管是熬着药的,还是温着水的院里那些罐子,竟都干净划一地碎了齐全。
听是院里的药罐都碎了,阿慧第一下反应是,想着晚上药要怎么办?
她妹妹,没有药怎么办?
“……那还不去拿新的过来换上。”于是,她赶紧催促丫鬟,去库房拿来新的补上缺儿。
不能耽误啊。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阿慧看见这个妹妹院里的,还算机灵点,知道进来回话低声的丫头这会儿动也不动,眼睛木楞的看着她,刚想发作,背后传来一声很轻的话音。
若非屋里屋外当下安静极了,怕是听不到的。
“别拿。难闻。”转身,看向此刻床榻上从被子里爬出来歪在床头,弱得仿佛要碎了模样的妹妹,欲语泪先流,整个人扑到床榻旁。
一声,“大姐姐。”
永宁侯夫人听到消息立马就赶回来了小院,见院子里正打扫的丫鬟们,还有那一排排空空的灶上。来时她已知晓院里的事情,此刻见到灶上无药罐,“再去外头买些罐来。”
想来是库房里的罐具,没有了的缘故。因而她吩咐管家速去采购。
她抬脚跨进屋内,绕过屏风,又是一声,“母亲。”
她的视线里,慢慢看清了年少的大姐姐,随后而来的还未鬓角染霜,环翠走来的母亲……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有这么一瞬,她真的放下了,即便痛苦,她也甘如饴。
“我的儿……”永宁侯夫人本是坚硬脾性,可再强硬遇到自己的骨肉,什么东西心气也是生生削弱三分又五下,抱着自己醒过来的小女儿,连日忧虑此刻俱化作这个怀抱。
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大夫说了,只要人醒了,就过去了,只要人醒了,就能过去了。
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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