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家里，难道女儿便是无根浮萍了？当初先是要卖她做奴婢，已经害她低人一头了。”阿玉侧着身子往后倚靠着，腿上盖着件毯子，小声地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从头说来：“见她有了盼头。又偷摸着寻她，母亲你们是没看到，阿春家里那些妹妹们瘦得跟小猫崽子一样，我抱感觉自己都不像是抱的是六七岁的孩子。太瘦了。”
就这样了，那个女人竟还想再卖个女儿。
什么叫家里没法子了只能卖儿卖女。
她怎么不见她卖儿，只一个劲儿的推搡着几个女孩靠上来。
难道女孩就不是她的儿女了？
顾二姑娘觉得心里有块地方堵得慌儿，等她回京路上，自个儿一个马车捂着脸狠狠哭了两回，因她运好生于锦绣，可往后种种，亦也让她有说不出的苦头受着。本以为匆匆地踏过回了家里，又去了亲人身边，才发现外头也不是她所想的那么好，那么自由。每个人也有许多的苦。
小姑娘出去再回来，脸下巴都尖了，虽说也是到了抽条的年龄了，可做母亲哪会想到这些，就只看见瘦了一大圈儿，这就是她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铁证”，永宁侯夫人心疼坏了。
只是等到小女儿犯了困，磨磨蹭蹭地硬是又要枕在姐姐的腿上睡了过去，才握着她的一只手，眼珠子是看了又看，就跟永远看怎么看都不够似的。良久才对着大女儿叹息说道：“苦了我的儿了。你妹子这回出去回来，我瞧着心里头是委屈大了，不然也不会巴巴地和我们说这些的。”
阿慧伸手摸了摸枕在自己腿上睡着的妹妹，小脸摸着没有以前那种圆润的手感，下巴瘦了，垂头捏了捏小丫头的耳垂，还是从前的感觉没变，说道：“没事儿。人这不回来了嘛。我们往后好好地给她养养，养得白白嫩嫩的，让她健康快乐。”
她也是糊涂了，后知后觉地竟等到园子里那棵老梅树开了新的一轮花儿才有点感觉，妹妹往后的前程怕是会因她这个姐姐受到影响。
如今她是得偿所愿了，做了女官。
可是阿玉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因她而出京去给了个交代，那些人才会觉得可以。
永宁侯夫人抬手摸了摸大女儿的发髻，柔声说道：“你们姐妹都是母亲的宝贝。往后了，你们大哥还有老二他都会有自己的妻子，孩子，他们会是顶梁柱主心骨。我不担心。可你们姐妹，无论是你还是阿玉她，母亲希望你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一直在一块儿，彼此看着另一个儿。不然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时容易要吃亏，叫人欺负。”
“只有你们姐妹，我一辈子都放不下心。”她拉着大女儿手，看着小女儿。
阿慧：“……”
倒霉孩子。
阿慧正坚强地面对母亲的话不要落泪，奈何那只掩在裙摆下的手，硬是被人攥在手里面，动都动不了一点儿。
要不要这样？既然醒了，就自己起来。
装什么呢？
阿慧很想和从前那样一巴掌拍醒叫她起来，奈何如今的家里对这个小妹的宠爱正值尤为浓厚中，故而很不好这时候顶风作案而已。
又或是近香远臭。
等到晚上入了夜后，阿慧和这个妹妹久违地又要躺在一张床上睡时，打心眼儿里就满心都是她妹妹好，妹妹香香的，妹妹又乖，谁会不爱妹妹！
——没有。
阿玉快速地洗了个澡，坐到梳妆台前，卸了头发里的那些小东西，挨个儿给它们放到盘中，又梳了两遍头发让它们散在脑后，带着淡淡的玉兰香气，回到了姐姐怀中。伸手搂着姐姐，笑着说：“累了。明日想喝大姐姐你亲手炖的鸡汤了。我还要桂花蜜糖糕，鱼脍，炙鸭和樱桃毕罗，我都想吃。”
“好好好。都依你，依你！”阿慧搂着她。
“心里，可还因着你院里的事儿放不下？”她去岁成功入选做了女官，大小算是个官身，也跟着前辈师傅们办过一些实事儿，尤其是因为是女儿身，被迫被前辈们开眼，见识更多不同的人心，因而对这种看得开的速度比较快。
还想着安慰安慰不谙世事的妹妹。
说说话。开解开解她。
“……我就是觉得难受。”她原本以为自己见识得够多了。就好像她曾经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也因为想要得到什么而选择去针对伤害旁人，乃至不相干的人，那时她并不觉得什么，却在如今看到阿春时，莫名就是心里涌起一股难过劲儿，这种感觉，简直是难受极了！
可为什么？她又不是什么多圣母良善之人。
顾二姑娘自问自个儿顶多了，也就算是个中间人。
“大概是觉得，她走的太冤了吧。”
阿玉想了又想，就对大姐姐说道：“阿春。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呢！她刚来时候，名字也没有，就因为是老大，就叫了大姐儿。她还觉得害羞不敢说，人也是傻乎乎的，要不是刚到那里实在是缺人手，第一面她就留不下来的。不过她笑起来还是有点好看，和我一样会有小窝窝，就在嘴边。”
阿玉抬头笑了笑。果然，阿慧看到了妹妹嘴角边的她口中的“小窝窝”。
她又继续说：“她人木木的，但别人让她干什么她就去干，绝不偷懒半分，做事起来可认真了。也因这个才入了珊瑚的眼，愿意教她手艺，绣东西的……她那个娘亲真的把她当成什么了，一直变着法想从她身上榨干她的血她的骨头，她都已经卖了她了。我让妈妈去骂走她，她就偷偷地赶着那几个小的让她们过来，里面有个妹妹还是阿春从前在家里一口一口喂大的呢，她不舍得就给她们买吃的，有次多买了块米条糕吃了干净，回去都被打了，来一次回去打一次，然后又赶着过来找阿春。”
“大姐姐若是看到那么小个儿女童，身上青一大块儿紫一大块儿，且还有阿春喂大的那个，也会不忍心的。”她何尝不知道这是一种纵容，可上天给了她这般家世地位，对她来说，那点儿银钱不过是九牛一毛，因而纵也就纵了。
可就是这样，还是出了事，阿玉想起就觉得后悔，与她说道：“那天过节，说是想让妹妹们吃顿好的，她就带了烧鸡还有红头绳出去。谁知道就出了事情，等找到人了，说是被山里野兽闻着味儿了，抬回来就不大齐整。”
阿玉，也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卑微，力量是那么弱小。
阿慧抱着自己妹妹，还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呢！
在外面害怕了就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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