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璟笙站在船舷边,俯视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荷担的挑夫,叫卖的小贩,讲价的客人,各行各事,好像没有人在乎这里刚刚发生过的凶险之事。就算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也真实地发生了,发生了就要有人去解决。
杨戬从后面抱住她,双臂慢慢收紧,鼓起的肌肉像是慢慢绷紧的弓弦,把这人狠狠的圈住。
“松些,痛。”刘璟笙拍拍他的手。“不要,”他嘴上倔强,身体却格外地听话,稍稍卸力,下巴搁在刘璟笙肩上,“竹帛宴定然宴非好宴,就非去不可吗?我们明明有旁的法子,一样能教他们把该拿的钱拿出来。”
刘璟笙温声道:“能用酒爵办妥的事就不必用刀枪去办了,就算宴席上有些许风险,也是值得的。”
杨戬捉住她的手腕,“若是……我执意不许你去,你待如何?”
刘璟笙向后靠着他,“那我就不去,另寻他法逼他们把钱拿出来。”
“你总是这样惯着我,什么都顺着我,不怕把我惯坏了?”杨戬小口小口地啃她的耳廓。
“我乐意惯着你,若是旁人,我还不愿惯着,”刘璟笙扭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如何办成这件事,甚至说办不办成这件事,都没有我的阿戬开心重要。”
杨戬心里的小种子发了芽,长出一朵小花,开在头顶,迎着春风欢快地摇摆。幸亏是背后没有尾巴,不然一定打着旋飞速摇起来。
他怀里这人注定是要逐鹿天下、心怀苍生的九五之尊。于她而言,应该没有什么比苍生饱暖安康重要,没有什么比让这三界成为她囊中物重要。可是,杨戬隐隐然感觉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在赶超那些东西。
爱不迷人人自迷,上位者最需要的不是爱,是绝对的理智和明朗的视野。心里有情有爱,其实不是一件好事,但他察觉此事时,心中又有蜜糖沁润般的喜悦。
“阿姊!我也要抱抱!我也要!”珏千雨举着双臂,冲他们跑过来。
也不知怎的,杨戬鬼使神差地把刘璟笙打横抱起,扭头就跑,步下生风。
“你干嘛?”刘璟笙无助地凌空踢着腿,捶了两下他的肩膀。
“我媳妇儿,不准他抱!”杨戬振振有词,满脸的天经地义、理所应当,马不停蹄继续往前跑。
珏千雨往前追了几步,发现越追越远,于是乎嚎啕大哭起来,一边抹眼泪鼻涕,一边哑声喊着“阿姊”继续追。
过了一会。
余老爷捧着嵌珍珠镂空雕花紫檀木函来找杨戬,刚一转弯,就看见杀伐果决的护国上将军抱着脑袋蹲在一旁,一副被欺负惨了欲哭无泪的委屈神色,显然是被谁一拳砸了脑袋,像犯了错被主人关在门外的小犬。
刘璟笙搂着嘤嘤啜泣的珏千雨,一下一下地顺着毛,柔声细语地哄着。
“媳妇儿……”杨戬怯怯地抬起头,星目里尽是凄风苦雨,又像只收敛爪牙、耷拉耳朵的猛兽。
“过来吧。”刘璟笙一只手揽着珏千雨,向他伸出另一只手。自己的男人当然是自己哄了,谁要敢替她哄,她得提刀把那人削了。
伸出的那只手纤细却不显羸弱,指甲被精心修剪过,略微过指,长度刚好,形状也让人看得舒心,指节处有常年持笔留下的一层薄茧。凝夜紫衣袖下半遮半露的手腕格外的白,能清晰地看见青的紫的筋脉。
好想捉住,然后咬一口,留下属于他的牙印,最好再也消不掉。杨戬一时扫尽阴霾,馋猫见鱼般雀跃着扑过去。
余老爷见状,拈着灰白的胡须缄口不言,转身形回去了。老头子决定过会再来。
玉山神宫。
殿阁浴春光,金脊兽光华闪闪;亭台沐日晖,琉璃瓦辉耀灼灼。紫芝旁,对对青鸾垂首嗛苔花;翠松上,双双白猿舒臂拈新叶。玩□□畔,雍容牡丹赛杨妃,仪静体闲;赏月楼下,娇媚月季如西子,柔情绰态。恍若蓬莱小瑶台,当真云端神仙境。
轻纱帷幔罩着小亭,掩去了明媚的阳光。
轩辕磐手持黄金鬼面纹墨玉顶雕螭龙酒壶,往沈惊月面前的翡翠杯里斟了满满一杯梨花酒。
梨花酒在浮雕青蛇石榴形翡翠杯里,显得很是精神。
沈惊月没动那杯酒,“如此大好春光,娘娘只求对饮?”
玉山娘娘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利的虎齿:“自然不止饮酒,殿下且看。”
轩辕磐又往她面前的弦纹平底琉璃杯里斟酒。明明是同一只酒壶里倒出的酒,可琉璃杯中竟然不再是梨花酒,而是满满一杯流光溢彩,如珍珠凝光的玉露酒。
紧接着,轩辕磐换了一个持壶的姿势,又往沈隐之面前的方腹饕餮纹青铜酒爵里斟酒,这回斟出一爵古意悠悠的高粱酒来。
沈隐之强压愠怒,“竹帛宴迫在眉睫,娘娘不建言献策也就罢了,如何还拿这般江湖杂耍消遣我义兄?”“隐之,不得无理。”沈惊月轻斥。玉山娘娘权当没听见,拿过那把壶道:“此为乾坤颠倒壶,献与殿下,做收服朱雀之用。”
这把可以倒出三种酒的玉壶并不是甚夺戊己之精、藏天地之妙的先天秘宝,只是一件做了手脚的俗物。用隔板将壶纵向隔开成三格,每一格都有一个孔洞与外界连通,孔洞藏在鬼面和螭龙的花纹中,极难发觉。用时只需按住其中两个孔,就能将另一种酒倒出来。
“就这一玉壶,便可收服于她?用这酒壶在竹帛宴上给她下药?”沈隐之鄙夷冷哼。
“南蛮精通药理,想药死她可是件难事,”沈惊月乜她一眼,转而对玉山娘娘道,“愿闻其详。”
“收服是要她的臣服,不是要她的命,”玉山娘娘举琉璃杯,一饮而尽,“我听闻她有一个手足兄弟。”
沈惊月道:“不错,她有一弟,名唤珏千雨。”
玉山娘娘示意轩辕磐继续斟酒,“既然有一个男儿,那么正朔储君之位就不再是非她不可。既然不再是储君的人选,那她就只是一个寻常王公贵女,对于这样的女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政绩和谋略,而是清白处子之身。”
沈惊月端起翡翠杯,垂眸凝视着杯里清透的梨花酒,沉默不语。
玉山娘娘再次举杯饮尽,“竹帛宴上必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吃醉了,做出任何事都合情合理。殿下只需与她一夜露水情缘,便可教她众叛亲离,东胜神洲青帝伏羲不可能让自己的外孙娶一个失去贞洁的女人,南赡部洲也不可能立一个与宿敌同床共枕的后生为王储,她退无可退,只能在殿下的玄武坎阁中栖身,必须求着殿下庇护,到那时,她会成为殿下最锋利、最忠诚的剑,殿下何愁大事不成?”
先做灭世的恶魔,再做救世的神明,极尽虚伪。把人逼入一个绝境,再假作施以援手,其实只是把那人推进另一个绝境,极尽阴毒。
越是上位者,手段越是拙劣。因为他们不必掩饰,不怕任何人发现他们的丑恶的目的和贪得无厌的嘴脸。
“妙计。”沈惊月仰头豪饮,几滴酒液顺着嘴角滚落。
人称她父亲刘言萧“人如玉璋”,说她也如她父亲一般“温润如玉,锋锐如璋”。沈惊月见识过“锋锐如璋”,听闻过“温润如玉”,但他更想知道,玉璋到了床上会不会变得柔软。
沈隐之一直没动面前的青铜酒爵,干看着沈惊月和玉山娘娘对饮,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半句话也没说出口。
那人性如烈火,是感觉棋到死局就一定会掀桌子的主。若她感觉已入绝境,无力回天,只怕宁可引颈自裁,也不甘为禁脔,更不必提为他人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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