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水光幽微，静得能听见灵雾流淌的细微声响。林见鱼那句“弟子愿担任此次新入门弟子的指引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死寂。
闻自在被这个请求打得措手不及。他整个人似乎都僵了一下，那双冰封的墨眸终于难以维持平静，闪过一丝清晰的愕然和……肉眼可见的慌乱。
“指引……新弟子？”这个普普通通的请求，听在闻自在耳朵里，竟然觉得无比陌生。
让这个最能惹是生非、最混不吝的弟子去教引新弟子？
这跟把饿了好几天的豺狼往羊堆里赶有什么区别？！
那位性格跳脱的男弟子温眠忍不住用气音对旁边的婉约女弟子沈琅七嘀咕：“沈师姐，林师姐她……该不会是在外面伤了脑袋吧？”，
沈琅七一个眼风扫过去，示意他噤声，但眼神的茫然疑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旧同门不够嚯嚯？林见鱼这是想去新弟子堆里再捞几个冤大头吗？
兆聪作为大师兄，眉头微蹙，他想的更多些。他这位师妹，花样百出，心思难测，前一刻还能为几百灵石要死要活，下一刻就能提出这等要求，怕是另有所图。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师尊，林师妹她……此前并未接触过此类事务，新弟子入门事关宗门根基，容不得半点闪失。师妹虽有悔过之心，但骤然担任指引者，恐怕……”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让林见鱼去教新人，无异于把一只刚偷过鸡、还没擦干净嘴的狐狸，派去守护雏鸡窝。
只怕新人还没学会认山门，就先把怡红楼的门槛踏平了。
闻自在几乎能瞬间脑补出宗主召见他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以及其他峰主得知消息后，水心峰本就摇摇欲坠的风评如何彻底崩塌，沦为整个天衍宗笑柄的场景。
水心峰峰主弟子带头荒唐？
这名声传出去，他这本就因社恐而尽量减少外出的峰主，怕是更要成为其他峰主的谈资。
不行！绝对不行！
可……直接拒绝？拒绝需要理由，如何措辞又是个大难题。
需要当众陈述林见鱼有多么不靠谱、多么荒唐，这势必要引发更多的对话、更多的目光聚焦、更多的……麻烦。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识海都在震颤。
但兆聪率先开口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
这个大弟子，行事稳妥，恪守门规，是他最不用操心的弟子。如同在汹涌暗流中抓住了一根浮木，闻自在瞬间找到了解决之道。
“咳。”他轻咳一声，强行压下喉咙间的干涩，目光艰难地从林见鱼身上移开，落到兆聪头顶那片虚空，语速比平时稍快，带着一种急于将烫手山芋定论的迫切，“教引之责，关乎新弟子道途初启，不容有失。”
他顿了顿，努力让声音维持一贯的冰冷平稳：“兆聪，你素来稳重，此次新人试炼的教引事宜，仍由你全权主导。”
兆聪立刻躬身，声音沉稳无波：“弟子领命，定不负师尊所托。”
闻自在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视线这才敢匆匆扫过林见鱼的方向，语气恢复了那种拒人千里的淡漠：“见鱼，你既有悔过之心，便随兆聪观摩学习，权作历练，将功折罪。一应事宜，需听从兆聪安排，不得擅专，不得有误。”
这个安排，算是折中之策。既全了林见鱼“积极悔过”的面子，又将这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牢牢拴在了最可靠的弟子身边，算是给这项重要任务上了道保险。殿内众人，包括兆聪在内，都暗暗松了口气。
师尊平日里虽有些护短，但在宗门大事上到底还是清醒的。
林见鱼心下念头急转：辅助？听兆聪师兄调遣？
虽然不如自己直接担任指引者来得方便，但终究是获得了接近新弟子的机会，而且能名正言顺地跟着兆聪行动，正好可以观察他是否真是“偏差”源头之一。
这结果，不算最好，但也绝非不能接受。
她立刻顺势而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郑重：“弟子领命！定当谨遵师兄吩咐，尽心竭力，绝不敢再辜负师尊信任！”那姿态，那语气，俨然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模样。
闻自在似乎很满意这个解决方案，以及林见鱼此刻表现出来的“乖顺”，他轻轻挥了挥手，那动作轻微得几乎像是衣袖被风拂过：
“都下去吧。兆聪，相关事宜，你……酌情安排。”最后四个字，说得极快，显然是迫不及待把具体操作的包袱彻底甩给了大弟子。
“是，师尊。”兆聪恭敬应下。
闻自在见这棘手的场面终于被拉回可控的轨道，片刻不愿多留，立刻挥袖示意众人退下，身形微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重新沉浸回独属于他一人的、安全的冰冷寂静之中。
一行人同样如蒙大赦，依次退出水心殿。
殿外，水光潋滟，灵气重新变得流动起来。温眠凑到林见鱼身边，好奇地问：“师姐，你转性啦？真要去干那些带孩子的麻烦事？”
林见鱼白了他一眼，刚才在殿内的“悔过”姿态收了几分，又带上了点原主特有的、漫不经心的调调：“怎么？不行啊？师姐我忽然觉得，教导一下懵懂新人，看着他们崇拜的眼神，也是件颇有乐趣的事。”她这话半真半假，听得温眠一愣一愣的。
兆聪走上前来，神情严肃：“师妹，师尊既将此事交托，你我便需认真对待。新弟子入门前的第一道关卡，是前往宗门外围的‘迷雾林’进行试炼，考验心性与基础。按照惯例，需有指引者提前前往探查，清理可能存在的、对练气期弟子而言过于危险的大型妖兽，确保试炼安全。”
他顿了顿，看着林见鱼补充道：“但在此之前，你且静心将水心诀抄完才行。禁足结束前，不准外出。”
林见鱼：？！
天杀的，忘了还有禁闭和罚抄！
……
林见鱼极不情愿地被“请”回自己那略显清寂的小院，开始了为期三日的禁足抄书生涯。
对着厚厚一叠符纸，毛笔蘸墨，落笔却非水心诀的端正道纹，而是画了几只歪歪扭扭、颇具神韵的乌龟，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完美扮演着一个对惩罚满不在乎的荒唐弟子。
第二日傍晚，稀疏的云朵挂上融化的夕阳，给小院披上淡淡、暧昧的暖色调。
林见鱼甩了甩酸痛的手腕，重新下笔时，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如同某种黑暗里的动物，小心伸出试探的爪牙：
“林师姐……？”一个怯生生，带着几分潮湿的男生响起。
林见鱼笔下一顿，一只乌龟的尾巴画歪了。记忆碎片中关于这个同门的信息浮现：白敛，资质平平，性格看似懦弱内向，总是低眉顺眼，像影子一样存在感稀薄。
原主曾在他被欺凌时顺手解围，此后他便时常流露出一种近乎卑微的感激和关注。
但此刻，林见鱼Alpha的直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违和感。
【警告！高危目标接近！此角色心态极度扭曲，稍有不慎就容易让宿主行差踏错，无缘清水任务！请宿主牢记：清水才是硬道理！】系统的警报尖锐响起，【清水】二字几乎是以血红色烙印在她意识里。
林见鱼心底冷笑，清水？对着这么个玩意儿保持清水？
她眼珠一转，非但没紧张，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原主式的不耐烦和玩味。
她没去开门，而是提高音量，带着点被打扰的不爽：“谁啊？扰人清梦！不知道师姐我正在面壁思……呃，思考人生吗？” 语气懒散，毫无悔过之意。
门外静了一瞬，白敛的声音更显委屈：“师姐……是我，白敛。听说你受罚，我做了些点心……”
“点心？”林见鱼声音里立刻带上点兴趣，但随即又变得兴致缺缺，“唉，可惜啊，师姐我这两天吃斋念佛，啊不，是清心寡欲，看见甜腻腻的东西就反胃。你自己留着吃吧，或者送给隔壁膳堂养的那条大黄也行。”
院门被一股巧劲无声推开，白敛瘦削的身影挪了进来，形如鬼魅，幽深的影子被日光撕扯，在地砖上无限蔓延拉长。
他拎着一个食盒，就这么逆光走进来，脸上浅淡的笑容因背光而模糊扭曲：“师姐，你之前从来都不拒绝我的。”
林见鱼半眯着眼，似是被骤然闯进的光灼痛了眼：原作里对白敛的描述，也就那么简短几个字，没想到真人面对面，会这么的……阴湿黏腻。
说是病娇，不如说是病态。
被贴上“病态”标签的白敛几步间，已经走到了桌边，食盒随便一搁。抬起眼，那湿漉漉的眼神像带着钩子，试图捕捉林见鱼的每一丝情绪，“你下山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更好看的人，哄得师姐连师弟的心意都看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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