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承德二十七年,冬。
盛京的雪,下得像一场不计后果的奔丧。
自入夜起,那雪片便从铅灰色的天幕上撕扯下来,初时是盐絮,转瞬便成了鹅毛,沸沸扬扬,要将这煌煌天都、朱墙碧瓦,一寸寸埋进彻骨的冰冷里。
长街尽头,传来沉重而规律的铁索拖地声。
“哗啦——哗啦——”
那声音,像是钝刀刮骨,一下下磨着沿街所有人的耳膜。
宵禁的鼓声早已敲过,可今夜的盛京无人入眠。家家户户的窗棂后,都透出摇曳的灯火,映着一张张或好奇、或畏惧、或亢奋的脸。他们在等,等那个传闻中饮血啖肉的北漠“狼崽子”被押解入城。
半月前,幽州大捷,北漠三万狼骑折戟于阴山关外,不退反进、孤军深入的三皇子萧烬兵败被俘。消息传回京城,举国欢腾。
将敌国皇子,尤其是以骁勇疯戾著称的皇子踩在脚下,是比攻城略地更能满足天朝上国虚荣心的事情。
终于,那支押解的队伍踏入了朱雀大街。
为首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宝马披着厚毡,他本人亦是裘帽严实。可在他身后,那囚车里的景象,却与这漫天风雪格格不入。
囚车简陋,四面透风。
中央跪坐着一个少年。
他上身**,只在腰间围了条破烂的兽皮,经年的血污与泥土混杂,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玄铁铸就的枷锁自颈后延伸,缚住他一双腕骨分明的手,琵琶骨上穿着两道骇人的铁钩,钩住了锁链的另一端。每走一步,囚车颠簸,那铁钩便会更深地嵌进血肉里。
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
他跪坐在那里,即便身处囚笼,脊梁却挺得像一杆戳破苍穹的枪。雪花落在他宽阔的肩胛、流畅的背肌上,很快融化,顺着肌肉的沟壑蜿蜒而下,与那些狰狞的旧伤新口淌下的血水混在一处。
他有一张过分俊美的脸,是北漠人特有的深邃轮廓,眉骨高,鼻梁挺,唇线锋利如刀裁。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一头墨黑的长发被风雪打湿,凌乱地贴在颊边、颈侧,更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是一双狼的眼睛。
当他抬起头,视线淡淡扫过街道两旁影影绰绰的人影时,那目光里没有半分阶下囚的狼狈与恐惧,只有一片荒原般的死寂,以及死寂之下,燎原的野火。
人群中起初的窃窃私语,在与那双眼睛对视的刹那,竟诡异地静了下去。
那不是战败者的眼神,那是猎人审视猎物的眼神。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谁壮着胆子,将一颗烂菜梆子狠狠砸了过去,正中少年的额角。
“呸!北漠蛮子!”
“杀了他!杀了他!”
“把他千刀万剐,祭奠我大胤战死的英魂!”
一声怒骂如火星,瞬间点燃了整条长街的敌意。无数的石子、烂菜、口水,雨点般朝着囚车砸去。
少年一动不动,任凭那些污秽之物砸在身上。额角被石子划破,一道新的血痕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滴落在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他笑了。
无声的,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嘲弄的笑。
仿佛在看一群上蹿下跳的蝼蚁,在对他这头被缚的猛兽做着徒劳的挑衅。
“肃静!都给本官退后!”锦衣卫指挥使勒住马,厉声呵斥。他心里也发怵,这萧烬的眼神太邪性,明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像淬了世间最烈的毒。
“大人,直接送诏狱吗?”一旁的校尉压低声音问,“这小子邪门得很,一路上一声不吭,水米不进,跟个死人一样。”
指挥使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目光复杂:“不,直接押入宫城,过金殿。”
“过金殿?”校尉大惊,“这……不合规矩啊!区区一个降俘……”
“这是厂公的意思。”
“厂公”二字一出,校尉瞬间噤声,脸上最后一丝质疑也化为了深深的敬畏。
东厂督主,沈鸢。
这个名字,在如今的大胤朝堂,比皇帝的圣旨还好用。先帝亲封的“九千岁”,以女子之身,掌天下刑名,提督东厂,权倾朝野。当今天子年幼,厂公临朝,便是半个君主。
盛京百姓夜啼,一句“厂公来了”,能让三岁小儿立刻止哭。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落在锦衣卫手里,或许还有活路;可要是进了东厂的诏狱,那便是活人进,冤魂出。
而今夜,这个北漠最桀骜的狼崽子的生死,便在那位女厂公的一念之间。
队伍缓缓穿过长街,最终停在了午门之外的广场上。
宫墙高耸,如一头沉默的巨兽,将风雪与喧嚣一并隔绝在外。囚车被打开,两名校尉上前,粗暴地将萧烬从车上拖拽下来。
铁链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划痕。
他赤着脚,踩在积了寸许厚的雪地上,却仿佛踩在故乡的沙土上一般,面不改色。脚踝很快冻得青紫,可他的每一步,依旧沉稳得可怕。
广场尽头,通往金銮殿的汉白玉石阶上,不知何时立了一道身影。
那人着一身绯红的飞鱼服,腰束鸾带,外罩一袭玄色大氅,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清冷的下颌。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风雪里,仿佛已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明明身形纤细,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压得周遭数百名锦衣卫连呼吸都放轻了。
锦衣卫指挥使翻身下马,疾步上前,在十步开外单膝跪地,声音恭敬无比:“禀厂公,北漠降俘萧烬,已带到。”
沈鸢没有应声。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跪地的人影,落在了那个被按跪在雪地里的少年身上。
隔着漫天风雪,她细细打量着这把她即将收入鞘中的“刀”。
身形骨架极好,是天生的战士。伤痕累累,却不见半分颓唐。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两簇在冰原上永不熄灭的鬼火,烧着恨,也烧着不甘。
很好。
她要的,从来不是摇尾乞怜的狗,而是一头即便被拔了牙、敲断骨头,也还妄想着反噬主人的狼。
因为只有这样的狼,驯服之后,才会成为最锋利、最忠诚的武器。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雪地里的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精准地穿透风雪,穿透跪了一地的锦衣卫,直直地钉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里的恨意与杀气,犹如实质,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他看清了她。
看清了那身象征着大胤朝堂最阴暗权力的绯红官服,看清了那张藏在风帽阴影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原来,就是这个女人。
这个即将决定他命运,将他锁入牢笼的……大胤厂公。
萧烬的唇角,再一次缓缓勾起。这一次,不再是嘲弄,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他舔了舔唇上的血,在心里无声地说道:
“我找到你了。”
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沈鸢看着他那嗜血的表情,微微眯起了眼。风帽下,她的唇角,也逸出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她抬起手,朱红的蔻丹在雪色中,艳丽如血。
“带上来。”
清冷的声音,被风雪裹挟着,传遍了整个午门广场。
“本公,要亲自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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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厂公VS疯批质子,一个手握朱笔定生死,一个枷锁在身如困兽。
我们的故事,就从盛京的第一场雪,和他成为她阶下囚的这一刻开始。权谋+先虐后甜+疯批文学,强强互搏,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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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雪夜降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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