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被剧痛硬生生拽回来的。
萧烬以为自己死了。
那杯所谓的“合欢酒”,毒性霸道,入喉即是一线火烧,瞬间便摧毁了他的五感。他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是金殿之上,那道高高在上的绯红身影,和他唇边那抹快意的、挑衅的笑。
能死在她面前,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然而,他没有死。
他醒了过来,却发觉自己身处一个更加绝望的境地。
这是一个狭窄、颠簸的空间,像一口移动的棺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木头腐朽的气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和霉味。手腕和脚踝被沉重的铁镣锁着,每一次晃动,冰冷的铁环就磨着皮肉,带来一阵刺骨的钝痛。
是囚车。
他被人从金殿上拖了下来,扔进了这暗无天日的囚车,正被押往某个未知的地方。
“快点!别挡了厂公的路!”
车外传来锦衣卫粗暴的呵斥声,以及百姓们惊恐退避的细碎脚步声。
厂公……
这个称呼,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萧烬混沌的脑海。他瞬间便想起了那个用朱笔勾下“阉”字,决定他此后命运的女人。
沈鸢。
大胤东厂督主,“九千岁”。
囚车辘辘,不知行了多久,最终在一处僻静的所在停下。车门被“哐当”一声拉开,刺目的天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他被两个番子粗鲁地拽下车,踉跄着跪倒在地。
抬眼望去,没有想象中的宫门或衙门,只有一个……废弃的深井。井口由巨大的青石砌成,井壁上爬满了墨绿的青苔,散发着幽幽的寒气。井边,站着两排身着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像一尊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这里,就是东厂的权力核心,大胤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人间炼狱——诏狱。
入口,便在这口不起眼的青石井之下。
“带下去。”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萧烬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就被两人架起,推向了井口。井口旁设有一个巨大的铁制绞盘,一条粗大的铁链垂入深不见底的井中。他被绑在一个吊篮里,随着绞盘吱呀作响,开始缓缓下坠。
光明被迅速吞噬,四周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有湿冷的风从下方灌上来,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铁锈与血腥气。
那是一种绝望的味道。
下坠的过程漫长而压抑。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终于传来踏实的触感。
这里是诏狱的第一层。
甬道两侧,是一间间用碗口粗的铁栅栏隔开的牢房。火把在墙壁上燃烧着,光线昏黄,将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空气里,满是血、排泄物和腐肉混合的恶臭。
“啊——!”
“饶了我吧……求求你们……”
“我要见皇上!我是冤枉的!”
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哭嚎,疯狂的呓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无数只无形的手,要将人的理智撕成碎片。
押解他的番子对此充耳不闻,架着他一路向下。
第二层,第三层……越往下,光线越是昏暗,空气越是污浊,犯人的惨状也越是可怖。这里关押的,不再是寻常的犯官,而是武林高手、敌国探子、甚至是一些知道了皇家秘辛的前朝权贵。
他们没有将他关进任何一间牢房,而是径直将他带到了最深处。
传说中,诏狱有十八层,对应着十八层地狱。
而他们停下的地方,墙壁上赫然刻着一个血红的“拾捌”。
第十八层。
这里没有惨叫,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空气冷得像冰,那股血腥味反而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死亡的寒意。
他被带进一间空旷的石室。
石室中央,立着一个十字形的刑架。两名负责行刑的狱卒,身材魁梧,赤着上身,脸上戴着黑色的牛皮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两只巨大的、泛着乌光的铁钩。钩尖锋利,隐隐有暗红色的血迹。
萧烬看着那铁钩,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野兽在绝境中,被逼到极致的、疯狂而嗜血的笑。
“就凭这个?”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却充满了蔑视,“想让本殿下求饶?”
狱卒没有说话,只是上前,粗暴地撕开了他的上衣,将他推到刑架上。
萧烬没有反抗。
他任由他们将自己的双手拉开,固定在刑架两侧。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名狱卒举起了铁钩。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锋利的铁钩,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右边的腕骨。剧痛如同炸开的闪电,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萧烬的身体猛地一颤,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湿透了额发。但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那双漆黑的眼眸,在昏暗的火光下,非但没有被痛苦湮灭,反而燃烧起更加骇人的、不驯的火焰。
另一只铁钩,也随之穿透了他的左腕。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小小的、血色的花。
他像一幅被献祭的图腾,被高高地悬挂在刑架之上,承受着凡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就在他意识因剧痛而开始涣散时,石室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了。
“吱呀——”
一道不属于这里的、清冽的雪松与药草的香气,随着门外的冷风,飘了进来。
那两名牛头马面般的狱卒,在看清来人时,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恭敬地单膝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整个第十八层,那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凝固。
萧烬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汗水与血水模糊的视线,望向门口。
一道绯红的身影,逆着光,亭亭而立。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的黑暗仿佛都成了她的背景板。手中的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她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映照得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依旧是那身刺绣繁复的飞鱼服,依旧是那双清冷淡漠、仿佛看透世间一切的凤眸。
沈鸢。
她来了。
她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来巡视自己肮脏的地狱。而他,就是地狱里,那个最卑贱、最痛苦、正在被她审视的恶鬼。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对视。
隔着铁栅栏,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隔着云端与泥泞的鸿沟。
沈鸢的目光,落在他被铁钩穿透的手腕上,没有丝毫波澜。她像一个最挑剔的工匠,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打磨的、桀骜不驯的璞玉。
她看着他满身的血污,看着他因剧痛而苍白的脸,看着他那双即便在这种境地,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良久,她终于动了。
她缓缓走上前来,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那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像一块上好的寒玉,清脆,冷冽,不带一丝温度。
萧烬笑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头颅高高昂起,迎向她的目光。血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他**的胸膛上,触目惊心。
他看着她,眼中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的偏执。
就是她。
这个女人,毁了他的一切。
这个女人,是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这个女人……
是他在这无边地狱里,看到的唯一的光。
尽管,这光芒淬了剧毒。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气若游丝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记住你了。”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理由。
名场面来了!隔着铁栅的第一次正式对视。
一个高高在上,清冷漠然;一个沦为阶下囚,狼狈至极。
张力,宿命感,都从这一眼开始。他看着她,会想些什么呢?是恨,还是……别的?接下来,厂公就要开始“驯养”她的疯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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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诏狱十八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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