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昭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闭不上眼，回笼觉眼看是睡不成，往日舒心的大床一夕之间变成了困她囹圄的木架，催得她坐起身思量。
派去打听的夏窕现在还没回来，谁知道那牛鼻子道士会不会什么蛊惑人心的术法，不行不行，自己现在两眼一抹黑，被人暗算也未可知，万一他给自家爹妈下了咒，一纸婚约明天把自己绑上花轿，那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柳昭昭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披上外袍又急匆匆往前厅赶。
“该死的臭道士，两次都是因为你，不知道心脏病人不宜运动吗？”
柳昭昭吐槽，腿却乖顺扑腾得厉害，想到如昨日一样的惨状，倒有了几分苦中作乐的精神，不由扑哧笑出声。
夏窕远远见了自家娘子带着吊诡的笑容一路赶赴，上气不接下气得可怜模样，着急忙慌只顾着给她顺气。
“里面什么情况？”柳昭昭摸一把额角的汗，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刚还说得好好的，现在不知怎了，刚看着高大哥他们进去了。”
高卫是柳府的护院首领，夏窕只见自家娘子转转眼珠子，抬眼一笑，眉眼带了几分顽劣的伶俐气，便知道小姐又要去看乐子了。
前厅吵闹声蓦地大了，柳昭昭拉着小婢女的手闯进去，正瞧见阿爷捂着胸口叫唤，周夫人一脸尴尬，一群带刀护院目眦欲裂活想剥皮地盯着院中那人。
日头正晒，昨夜烛火昏暗，人瞧得也不甚真切，今日青天白日下亮相，柳昭昭得以看清那张脸的全貌，若不是时机实在不对，也想夸一句真帅。
齐嶷还是那个万年冰山脸，周遭形势剑拔弩张，这人还有闲心给自己行礼，柳昭昭说完那句登场语本准备默默退下缩回角落看戏，就见柳尚书面上神色转变几番，吞了极大一口怨气，挥手让侍卫退下。
进场的时机太不巧妙，打断了阿爷施法，不用管我啊亲爱的父亲，我只是想来一线吃瓜，就刚才那个气势，就那样，叫人把他打出去啊！
柳昭昭欲哭无泪，这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现在她更好奇，这人到底说了什么，才让一向好脾气的柳尚书急头白脸风度也不要了，使用封建社会权力压制，武力制服的低端手段，也要出一口恶气。
人才，实在是人才。
周夫人叹口气，拍拍自家夫君的手，将柳昭昭拎到身边，上下打量好几番，无奈开口。
“现下病又好了？”
柳昭昭见装不过，只能撒娇求全。
“今天天气晴朗，我这不是下床吹吹风有助于病情吗？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不打扰。”说完脚底生风，妄图溜走。
“站住……这商议的是你的婚事，你要走到哪里去？”
菩萨，封建社会不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老头未免太宠女儿，但这是她自己能决定的吗？若是她自己能决定，昨夜便叫人将这个劳子未婚夫扔出去了作数。
逃跑的号角偃旗息鼓，柳昭昭有些不满地找了个椅子坐下，柳尚书冷静下来，面色仍有不虞，将玉佩递给齐嶷。
柳昭昭摸摸自己身侧，那是一组用金丝五彩璎珞串成的白玉组佩，最上方是一枚光素无纹的玉环，其下缀着琚、瑀，左右各垂一道云头纹玉璜，最下方则是一枚獬豸纹的冲牙。被环伺其中的，便是半枚血玉。
从前她嫌弃走起路来未免招摇，说好听点玲琅清越，说坏点五十米开外就知道收破烂的来了，本誓死不从，柳尚书苦口婆心，说这是当年延请大兴善寺高僧开光加持、为她镇护命格的宝物，还有祖父留下来的遗物。
好说歹说，她还是安分带了五年。
如今另一半被人拿在手上，柳昭昭莫名有种被人抢了东西的愤懑。
齐嶷感受到对面人的视线，抬头看去，柳娘子眼神幽怨，一双大眼睛像要把他盯穿，任谁看了也怎么也说不出情意绵绵四字。
柳昭昭见齐嶷看过来的冷峻视线，强装镇定，不甘示弱地又盯回去，一来二回，倒要把自己的眼睛看酸。
齐嶷突然低头极轻微地笑了一下，搞得柳昭昭不知所措起来。
她烦得要死，索性心一横，留下一句：“齐郎君若是无事，随我来聊片刻如何？”
周夫人和柳尚书面面相觑。
负气在廊下走了片刻，一转身，齐嶷站在五步远的地方，见她停步，也跟着慢下步子。
柳昭昭气不打一出来，这人如此闲庭信步，倒真当是自己家不成？
“齐郎君，我不知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打算，但是这桩婚事是决计不成的。”
齐嶷看着她，柳昭昭脸带不健康的白，是娘胎里的先天之症，此时带着怒气，画中仙带了几分尘世之气，五官倒生动起来。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在下从茅山来。”
人倒是个帅哥，就看起来像个傻子，这明明就是托词，非要字字珠玑，存心和自己过不去。
朗朗乾坤，她现在倒不害怕齐嶷，左右捉妖拿鬼都需要法器，齐嶷看总不能在胸口揣了一把桃木剑，当猴哥的金箍棒使，能随意变大变小吧？
心下定了几分，柳昭昭又采取怀柔政策，晓之以情动之以礼。
“郎君，实话跟你说，我是不可能和你成婚的……”
“柳娘子可是有了心上人？”
冷不丁的一句话，柳昭昭准备的大段演讲稿就噎在喉咙里，说话磕巴起来，气势自然弱了几分。
“没……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齐嶷点点头，随即接话。
“柳娘子一无心上人，二无父母定亲，我俩自幼便有婚约，不知娘子忧心从何而来？”
柳昭昭很无语，还是那句话，包办婚姻害死人，且不说你是道士我是女鬼，便是素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一月认识二月定亲也实在是吓人，柳昭昭从没谈过恋爱，但早有耳闻相亲市场的闪婚案例，不由暗自感叹古往今来果然都一般，盲婚哑嫁能幸福吗？
“可是我不喜欢你啊，你也不喜欢我，我们何必成婚，各自安好不行吗？”
她现在很心累，虽然没有喜欢人的经验，但赶鸭子上架的感受实在难过，女子结婚自古就是大事，她才不想把自己这后边的半辈子搭进去，更何况……若是原主早死，这小道士不也成了鳏夫，还能娶上老婆吗？
“郎君”柳昭昭叹口气，“实不相瞒，我身患隐疾，时日无多，郎君也不想新婚妻子过门不久就身故吧，所以，不成婚是为了你好，万一背上克妻的传言，郎君以后还怎么和喜欢的人共度余生？”
齐嶷没有答话，柳昭昭拍拍他的肩膀，正想转身离开，留给道士思考处理信息的时间。
不想齐嶷幽幽在身后扔下重磅炸弹。
“此番下山，是为了娘子的劫数而来，娘子不日有大灾。”
虽然前车之鉴柳尚书刀剑相向，虽然不是出家人打不打诳语另说，虽然虽然，齐嶷还是觉得应该告诉柳娘子，毕竟当事人的宿命哪怕是谶言也要提个判词，只是……情况好像有些更糟了。
他实在不是会看眼色的人，此时此情此景这般话，出口的话就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化作符文幽幽飘向对面的女孩。
柳昭昭简直要被这愣货给气哭了，这人完全是往她伤上处撒盐心口处戳剑，自己谨小慎微苟活五年，我知道自己会死我知道女配的命运是早亡，不用你告诉我。只是老天爷，这道士不会真有几番道行深浅，探人命数不会遭天打雷劈吗？
好言劝不会该死的鬼，柳昭昭觉得自己迟早要在剧情来临之前，被这人气到心脏病发作一名呜呼。
柳昭昭脸色变化好几番，眼珠子瞪得快要飞出来，恨恨地留下一句。
“我绝对不和你成婚。”
说完疾步走开，倒有几分落荒而逃之意。
在齐嶷的视角来看，柳娘子被自己的话冒犯到，仍旧没有恶语相向，反而独自消化情绪，自己让她伤心了，实在是过错。
他愧疚难安，回到自己的小院才想起来，要给柳娘子的伤药还没送出。
昨日的死生符被他填进药方子里，柳娘子的病症说白了哪是什么先天不足，自小妖鬼缠身，多亏了半枚玉佩挡身，方活到二九年华，只是近日长安异动，天子脚下也妖物横行，怕是大乱即将发生。
阿白坐在石凳子上，瞧见齐嶷的神色，自从下山之后总是这般沉郁的模样，虽说从前在上山也没什么表情，不过可见被逐出师门下山成婚这件事对他打击有多大。
“哎呀哎呀，都是命数啊！”
阿白一幅天外高人的样子，啃着柳府今日送上门的新鲜点心，倒是怡然自得。
“你又去哪啊？”
齐嶷没回答，瞧着方向倒是柳昭昭的院子。
“真是个头铁的，也不怕被打出来。”
柳昭昭气呼呼地回了院子，一口气喝完了桌上的花茶，胸中那股气怎么也缓不下去。
蓦地，晴天白日天际一道惊雷，炸了个响彻云霄。
旱天打雷，怕不是哪个臭道士管不住嘴巴，老天爷要叫他好看。
郁气一下纾解，老天开眼，柳昭昭精神胜利法上线，眉笑颜开起来。
只是这雷声越来越响，怎么感觉距离反倒是越来越近，一道一道劈得人心惊胆战。
柳昭昭探头出去看，娘啊，这雷的方向，怎么往自己院子里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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