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克利莎,这片大陆上最有权势的女人。
但在我22岁之前,我还不叫克利莎,我叫珂莉莎。
我和其他国家里的公主们毫无不同:穿着长长的重重的裙子、坐在房间里看书或者纺织,走到哪里都要被一群侍女大呼小叫。
“珂莉莎公主!您应当温婉地笑,这样才符合淑女的举止。”
珂莉莎,一个优雅动听的名字,非常符合坐在宫殿里穿长裙戴王冠的公主形象,不是吗?
可不知怎的,从小我就更喜欢弟弟的名字。他叫克利德,其实我们的名字念起来只有最后一个音节不一样。
“但是,为什么他的名字就代表着坚韧与高贵的德行,我的名字却只代表花朵与珠宝呢?”
侍女苦口婆心地劝我:
“公主殿下,您是公主,只需要保持优雅与美丽就好了。国王陛下那么疼爱您,自会为您择一位好人家。”
我冷笑一声,真的吗?不见得。
10岁时我就能通读王国里最厚的书,自我成年起,宫廷里没有一位大臣能够在殿前辩论胜出我。
但这并不妨碍我的兄弟一出生就被寄予了统治整个王国的期望,而我,看名字就知道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吉祥物。
侍女们都说我是这个王国有史以来最受宠的公主,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宫殿里的龌龊。
“珂莉莎,今天的殿前辩论,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的,我知道。”
我恭恭敬敬地将身子俯下来,亲吻我的父亲的权杖。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胡须都变得花白,整个人越来越接近一个憔悴的老人。可是这个国家最高最至尊的权力,仍然维系在这样一个衰颓的老人身上。
然后我离开,提着裙子,熟练地踩着高跟鞋,悄无声息溜进内阁后面的一处密室里。
自我12岁起,这处密室就与内阁打通,我对它比我华贵的公主卧室还要熟悉。尽管密室里陪伴我的只有书本,笔,纸,墨水,还有一张简陋的椅子。
密室有一个洞与内阁联通。洞的另一边覆盖着挂画,挂画外面又覆盖着帘子。帘子后面,我的弟弟正在与老臣们激烈的争吵。
“克利德殿下,您是怎么看待这几个领主的叛乱呢?”
我的弟弟说出了这句我非常熟悉的话:“让我想一想。”
每当这句台词被说出时,他整理领结,跺脚并且咳嗽。这样就能充分显示他身为贵族以及王储的深思熟虑,其他人都会退下去。
然后他来到我的面前。准确来说,是厚厚的帘子面前。
“珂莉莎,你都听清了吧?快说!”
而我呢,就匍匐在密室里,将我的心血、才华以及政治见地,写在简短的纸上递给他。
然后他通读,询问我并且焦躁地跺脚。在他大概记住这些东西以后,仆人们就出去把大臣重新喊回来。接着我的回答被他原封不动地转述一遍,大臣们就开始卖力地夸赞“克利德王子的智慧”。
当我重新回到我的父亲面前时,他夸赞我:“做的好,珂莉莎。”
他又状似无意地提起:邻国有一个王子要求娶你,你是怎么想的呢,我的好女儿?
我太了解我的父亲了。我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说自己非常讨厌结婚和生孩子,并且表示自己将要终身不嫁。
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就喊:“进来吧,克利德。”
我那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弟弟假惺惺地走进来,开始规劝我还是要结婚。但我知道,假设我真结了婚,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了——他去哪里再找这么一个聪慧而且死心塌地的人来陪他演双簧呢?大臣们怎么能接受天才的克利德王子其实蠢笨如猪呢?
“可是不结婚还是不行的,珂莉莎。你已经17岁了。”
我当然知道我已经成年了。在我的这个岁数,公主们大多早已嫁人。可是我的婚姻却是个难题,他们必须保证我结了婚还能每天待在宫殿里。
他们沉思起来,这对融洽的父子甚至开始争吵。我疲惫地离开房间,侍女抹着眼泪对我说:“公主殿下,您的父兄是多么地疼爱你!您知道,再没有任何一个问题让老国王这么发愁了。”
疼爱我吗?哈哈。
如果真的疼爱我,怎么会我的父兄吵成这样,真正要结婚的我,却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呢?
最后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老国王宣布要把我嫁给内阁一个臣子的儿子,这个臣子在三年前的战场上为国家战死了。
当然我知道,他们只是看中了我未来丈夫的坏名声。蠢笨如猪、又不着家,这样的人不会发现妻子的离开。当然,公公死了也是一个大优点。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我一直住在宫廷里,顺便把我丈夫也接进来,其他人还会认为这是王恩浩荡。
就这样,我结婚了。
大婚之夜,对方蒙住脸,穿着全套的喜服。我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公主殿下,我劝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否则我不敢保证你会不会活着从这里出去。
许久的沉默,下一刻我掀开了对方的面罩。
一张女子的容颜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直到成为女王后回想起来,我也认为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原本是为了更好控制我而结的婚,却让我遇上了这一生中真正的爱人。
是的,那位壮臣的遗孤不是儿子,而是女儿。
儿子和女儿的待遇可是完全不同的。如果遗孤是儿子,他会被体恤,会得到爵位,还能娶到公主;可是女儿呢,身份高贵又没有依仗,马上就会作为政治联姻的一环被嫁出去。她们往往还会在婚后被丈夫谋杀,以方便另娶新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不想丢失爵位,还是疼爱女儿舍不得她死?我无从得知那位壮臣的想法。总而言之,这家人瞒天过海,将女儿说成了儿子,并保下了他们的爵位。
就这样,我认识了西礼雅。
她真是我在漫长的生命里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子。
也许是长时间女扮男装的原因,她仿佛能够接受世界上任何的稀奇古怪,更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结婚才一个星期,克利德就等不及了。那天晚上,我再一次从内阁的小密室回到自己的房间。
灯黑着,我悄悄地在柜子的角落挑起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然后,我把裙缝里夹带的书页拿出来,悄无声息地整理。
17年,这是我唯一的秘密。没有一个公主被允许读书论政,兄弟也严厉监视着我,我连带走一本书都不能。
但宽大厚重的裙子给了我隐藏的机会,每一天,我在狭小的密室里把书抄到薄纸上,一张张地塞进裙褶的缝隙,带回自己的房间。
那一天他们讨论的时间格外长,我夹带的纸格外多。昏暗的灯光下,我正在艰难地整理,却听见了脚步声。西礼雅在门口一闪,马上又离开了。
我不知道西礼雅看见了多少,不禁心烦意乱。天知道西礼雅有多么坚定地拥护国王。我该怎么办呢?一旦父亲知道,我就完了。
思来想去,我悄悄提起一把剑,走进她的房间。
我的手指不住颤抖,脚步却没有停下。对不起。我可以没有一个丈夫,却不能没有这些书籍。
西礼雅正在翻看着一本书,是“伟大的克利德王子殿下”的手稿。当然,那实际上是我写的,是我少女时代的得意之作。
然后她抬起头,对我猝不及防地说出一句话:隐藏自己的野心很辛苦吧,公主殿下。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我手中的剑已经掉在了地上,眼泪不听使唤地涌出来。我说,你在说什么啊?这个国家最有才华的人是我的弟弟。
西礼雅笑了:“公主殿下,10岁之前我曾经被选过为王室的伴读。那个时候,我就记住您独特的写作风格了。”
我还在挣扎,我不知道她的立场。“我只是太疼爱我的弟弟,他太累了。”
西礼雅走过来,抹去我脸上的泪水。她说,既然如此,未来的女王陛下,您又为什么哭呢?
仿佛一道惊雷劈过我的耳边,这个陌生的、我肖想过无数次的称呼,就这样被她说了出来。
这是我漫长的一生中,听到的第一声女王陛下。
那天开始,西礼雅成为了我的同谋。
她给我改进纸笔,让我能够更方便地抄书。她用自己成功伪装的男子身份,开办商业,笼络人心。她在我的父兄面前伪装着一个完美的蠢货,让他们半点怀疑都没有。
5年后,我的父王终于对我完全放心,准备把王位放手交给克利德。
作为内臣,她驾着马车早早的进了宫。我愚蠢的兄弟一见她就大喜过望,赶紧把她拉进宫密谋。
西礼雅挽着一个美丽女子,告诉他自己准备杀掉公主娶她。
“太好了。”我的弟弟这么说。“不要真的杀掉她,让她失去意识,然后送进宫。享受你的美人吧,你应得的。”
他们又等待了一会儿,直到我的父王驾崩。克里德还没来得及高兴,西礼雅就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愚蠢的人啊,自以为要密谋,所以不留下任何一个侍从。
美人的裙下爬出来一个我。这长长重重的裙子,曾经帮我隐藏着一张张书页,如今又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了宫殿。
那么多年来,弟弟的命令都是我在起草。当看到一模一样的字迹和语气时,大臣们一点也没有怀疑,就进了屋。当天色昏暗之时,王国里最重要的国王党都已经死在了我们剑下。
三天后后,珂莉莎公主宣布登基。她的丈夫西礼雅公开支持她。
很快,内战开始。令所有人大惑不解的是,国内绝大多数商会纷纷倒戈向公主。
三个月后,内战结束。
我终于抛弃了“珂莉莎”这个美丽而无用的名字,连同那些美丽而无用的裙子一起。
从今天开始,我是女王克利莎。
没有一个人能轻易地左右我,在外四处征战的西礼雅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在她第三次打仗回来时,我抱着一个女婴让她起名。
“谁家的孩子?”
“缇丽娜雅的。她丈夫为了嫁妆要谋杀她,她就投奔到我这里来了。”
“那么,就叫缇慧拉吧。”
“好。顺便,我已经修改了和嫁妆有关的法律。”
我的女儿,我的王女,她终于不用再被冠上一个美丽而累赘的名字,不用再穿美丽而累赘的长裙。
祝福她智慧,祝福她光泽,她不再是权力高贵的附庸——
她将是权力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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