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虽然嘴上说是建议，但口气坚定不容置疑，而且说完就离开了营帐，说是要亲自安排接应的小队。
临走之前还强调：“让祝洵装顾清独子这一计划，只有目前在营帐内的五人知晓，以后也只有这五人。”
祝洵等江羡与严墨离开后，迟疑了一下：“刘海他们也不能知道么？这样的话，接应上是否有嫌隙。”
徐立扶额道：“现在的问题是刘海么，你们还在乎这点嫌隙么？你有没有想过江羡为什么执意让你去做此事，又不让他人知道计划呢？”
祝洵坦然道：“当然知道，他想不计代价地利用我，并且因为……总之就是所有不测，能把我和定北军脱离开关系，以我的没有退路来成全定北军的退路。”
徐立冷笑：“你还能看出来？我以为你孤勇到已经不在乎这些？”
祝洵莞尔：“就算以前看不出来，现在还能看不出来么？姚凌那事时，徐大人不就是这么利用我的呢？”
顾小枫从徐立身后移动到了祝洵身后，一副站队的模样：“只要谨慎行事，也不是一定全无退路。”
徐立痛心疾首道：“你们为什么能这么单纯？”
顾小枫下意识反驳道：“单纯有什么不好么？”
然后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祝洵曾经反驳过自己的话，于是与祝洵相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出来，刚才一些紧张的氛围都这么自然而然化开了。
徐立只觉头疼，但现在再说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抓紧时间来同步一些要紧的信息。
“御北关以南的南越境内，主要就靖城、冷都与肃州三座城池中，其中靖城是最小，也最易攻破的，所以当时御北关失守后，北越军才会首先选择，距离更远的靖城。”
“本来都以为靖城大概率是要失守，朝廷甚至没有调遣冷都与肃州的守备军，放任靖城独自抵挡，郭晋春心中必然会因此存怨，别说他本就立场暧昧，就说朝廷这一冷待，也是变相把他往外推。”
“可结果却完全是意料之外，郭晋春誓死守城，而北越军却在就要攻破城池之际退军了，北越人和我们南越人性格不同，他们狂放不羁，就像草原上最残暴的野兽，怎么会把到嘴的猎物吐出来呢？”
“所以我认为，郭晋春不可信，他与北越在靖城这一战应是一场戏，靖城就是北越留在南越土地的一根刺，甚至能成为北越后续围攻冷都与肃州的后备之力。”
祝洵点点头道：“若我是这郭晋春，大概也会这么想，他是匪徒出身，最看重兄弟情义，甚至高于国家大义，而且他的二当家也在北越，南越又对他放任不理，他有异心也是自然。”
“但徐立，如此简单的道理谁都能想到，北越留他这根刺又有什么意义，或许北越确实演了一场戏，只不过这场戏有可能是一场离间之计，用最小的成本获得靖城，何乐而不为。”
徐立并不示弱：“那北越自然也会想到你会有此猜想，便顺水推舟也不可知啊？”
这种博弈有点像交锋会第一轮的猜骰子部分，你觉得对方有，对方有可能想到你会猜到他有，于是特意设置为无，你也可能会猜到对方有此防备，于是再猜无，可对方也可再想多一层，又设置为有。
博弈无尽无竭，两方本就在赌，对方的思虑会停留在哪一层。
顾小枫沉吟片刻道：“也有可能，不是南北越在博弈，而是郭晋春自己在跟自己博弈，我们既然会去试探他，北越也有可能会试探，恐怕此次去靖城，不仅要防备郭晋春。”
徐立愁容满面：“比起这些，更要紧的是，你们如何伪做顾清独子而不被发现，谁知那郭晋春是否见过顾清独子，如果见过，那岂不是到那里就露馅了，我觉得此招不好，虽然能第一时间引得那郭晋春注意，但实在风险太大。”
“不如，你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潜入那靖城后伺机而动，自保为上，切不可贪功近利，而贸用险招，最后落得退无可退的境地。”
祝洵侧目：“徐立，你……是变了么？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尽用之时，哪怕是你自己献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现在怎么……”
徐立道：“凡事皆论值不值得，为了一个小小靖城，有何必要如此，要我说直接杀了那郭晋春便可，管他心向何方，我才是从未变化之人。”
说罢竟然拂袖离去。
顾小枫感叹道：“江小将军看似无情，实则性情，徐立则是看似无情，实则更为无情，他们看似对是否派你去靖城各执一词，但事实上确实有相同的考虑。”
“只是我总觉得，江小将军好似对你一下有了一些私怨，你在何处得罪他了么？”
祝洵想到几次与江羡的对话，虽然有些意见相左的情况，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她一时想不清楚，也不想让顾小枫担心，便闭口不谈此事。
“小枫，你觉得我们是就如江羡所说，让我伪做你，还是如徐立若言，再谋他计，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入城，如果没有其他的机会，我再伪做你，你看如何？”
顾小枫下了一下决心：“何需那么麻烦，不如就让我直接前去便可。”
祝洵连忙道：“不行，绝对不行，你的身份太敏感，还是我来，你在我身侧提醒我如何做便可，如果郭晋春真的对顾清有敌意，他只管向我，我足够应付，你也有逃遁的可能。”
顾小枫还想再说，已被祝洵拦下：“就这么定了，既能利用你身份的优势，又没有身份被察的风险。”
顾小枫看着祝洵拿定主意，便也不再挣扎，心中想得却和祝洵相同，真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自亮身份，可留给祝洵脱身的可能。
进靖城的计划毕竟是绝密，就算是孟钰也无法用人脉拓展出的绝密，当日傍晚祝洵和顾小枫就脱离了营队，孤身先前往靖城。
直到次日一早，刘海、大黑、谢小米还有孟钰四人才作为接应小队随后而动。
这四人中除了孟钰都是气势强劲的武将，他们接到的命令便是若靖城中有乱，便趁乱接应靖城内的同僚--祝洵与顾小枫，但具体他们在行事何种任务，却并不十分清楚。
而当他们四人才离营之时，祝洵与顾小枫已经到达了靖城之内。
靖城守卫森严，城内居民并不太多，甚至有些许寂寥之意，不知是北境本就地广人稀，还是因为战乱，所以大部分乡民早已逃难而去。
祝洵与顾小枫在城中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也没有其他能靠近郭晋春的机会。
顾小枫于是道：“阿洵，还是按原计划来吧。我先去写封书信，看能不能传入守备府，到郭晋春手上，我虽然与其过往没有任何交情，也未曾从父亲那里听闻过他的消息，但他是我父亲旧属，我还是可以列举一些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的父亲的习惯，来让他能相信并接见我们的。”
于是两人来到一家纸行，顾小枫就案而书，祝洵低头看着顾小枫的字体遒劲张扬，和温柔和煦的外表实在相去甚远，于是打趣道：“若是只看这字，我还以为会是个像大黑那般长相的人。”
顾小枫抬眸而笑：“这不是我的字体，这是我仿作父亲的字体，我父亲比大黑还要高壮许多，从小我便觉得父亲特别伟岸威风，于是刻意模仿过他的字体。可是只是模仿得来字体，外形却相去甚远……”
祝洵好奇道：“那你本来的字体又是何样？”
顾小枫从下面抽出一张新纸，在上面落下两个娟秀的瘦体，正是祝洵的名字，祝洵看得认真：“我觉得这样更好看，也和小枫更搭。”
顾小枫很意外祝洵的反应，大多男子，尤其是习武之人，会对强劲的字体更为狂热，就像是全方位的给自己贴满强劲的符号，在任何一处都不落下。
但祝洵好似总不在乎这些，一切都看自己喜好，前有不给自己的剑起华丽的名字，现又偏好更娟秀的字体，明明出剑时那么利落果决，却在他处，并不执着于各种标签。
正恰此时，街上忽有人大声呼救：“抓贼啊，当街抢劫，光天化日，有没有人啊！”
祝洵下意识扶住腰侧的剑柄，一个错步到纸行门口，但下一刻，她却停下了脚步，他们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牵涉到其他事里不是明智之举，可眼见此景却置身之外，实在有违祝洵的为人。
祝洵看着那个大声呼救的妇人，怀里还有襁褓之中的婴孩，凭她一己之力一定夺不回被抢的东西，而街上其他人顶多来扶助一下这名妇人，让她不至于跌倒，于那尚未跑远，甚至回头挑衅的强匪却不敢也不会做什么。
身后的顾小枫把信纸叠起来收好，也来到祝洵的身后，往外张望，看到此情此景后，瞬间就明白了祝洵的纠结：“阿洵，为了大名而忽略小节，这不是明智，而是背离，你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祝洵心中打架的两端，瞬间就有了明确的倾斜，其实她本身也更倾向于出手，顾小枫只是把那尚且不稳的天平，平顺地扶住了。
很多时候，我们期许的并不是别人帮着做选择，而是他理解并支持你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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