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地上的书页,恰好停在她脚边。那是一页《论语》,“士不可不弘毅”几个字,在斑驳的日光下格外清晰。墨今安弯腰拾起书卷,指尖拂过冰凉的纸页,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世人都说女子不能科考,不能做官,难道只能困于后宅,任人摆布。可方才那妇人的哭声、那女子的眼泪,不都在说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么?若她能像男子一般走进考场,若她能求得一官半职,是不是就能护住母亲,是不是就能让更多像她们一样的女子,不必再受这般欺凌?
她将书卷紧紧抱在怀里,先前的沉郁尽数散去,眼底燃起细碎的光。孙伯看到她往这边走来,恰好他买好了老太爷需要的东西,就没有催促。巷口的哭声渐渐远了,围观的人也散了,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太阳的照射下,静静落在她身上。墨今安深吸一口气,跟孙伯一同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沉重——她知道,从今日起,她要走的路,不再是寻常女子的相夫教子,而是一条无人敢走的险路,一条能为女子争得公道和光亮的路。
回到家时,暮色已漫过院墙。墨今安没去自己的院子,反倒抱着新买的往哥哥墨攸宁的卧房去。
墨泰看的孙女儿回来见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就连忙招手示意孙伯过来,孙伯走到他旁边两人就这么看着墨今安去找墨攸宁。
“阿满今日出去没有什么异常吧?”
“没有,小姐买了书之后在巷口看了一会热闹就回来了。”
“那她怎么这么低闷。”
“不知道,可能是有心事吧。”
俩人就站在院子里望着墨今安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墨泰搞不懂自家孙女儿半天还高高兴兴的出去一趟没什么事情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窗内烛火昏黄,墨攸宁正靠在软枕上咳着,见今安进来,勉强牵起嘴角:“可是买到想要的书了?”
墨今安将书放在桌上,却没心思翻,只低声道:“哥哥,我今日见了好多女子,她们……她们活得好难。为何同样是人生在世,女子却要受这么多束缚?”
墨攸宁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却带着病气:“阿满,这世间的规矩,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世道亦如此,普通人尚且活得就难又何况是受伦理纲常束缚的女子呢,前朝皇后待人心善,设法开设女学,最后结果你也是知道的。而如今虽无人敢提,但谁说将来就不能改?这世道对女子的苛责,从来不是天生如此。你读的史书里写着‘三从四德’,佛寺道观讲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些宗教礼法织成一张网,将女子困在宅院内、绣绷前,连读书识字都成了罪过,又何来安稳日子?”他咳了两声,目光却愈发清亮,“你喜欢读书,便只管读下去,哥哥会护你无虞。若有朝一日,更多女子像你一样,坐在窗下安心读书,便是大功德。”
烛火跳动着,映在墨攸宁眼底。
“可凭什么?”墨今安抬头,眼底聚着泪光,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亮,“隋时,安皖能续《隋书》,谢今昭能与名士论辩,更有甚者穆执缨戎装挂帅,女子并非不如男子!我今日读了策论,忽然想……若我能去科考,若女子也能入朝为官,是不是就能替她们争一分公道?”
这话出口,墨攸宁先是一怔,随即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连咳嗽都忘了。他伸手紧紧握住妹妹的手,掌心虽凉,力道却很沉:“阿满!你竟有这般心思?好,好得很!”他咳了两声,声音却愈发清亮,“世人都说女子不能科考,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若真有这份心,哥哥便陪你一起研读经史,哪怕前路难行,哥哥也会护着你,让你走下去!”
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眼底的光交相辉映。墨今安望着哥哥苍白却坚定的脸,先前的郁结忽然散了大半,她用力点头,将那本《历代名臣奏议》抱在怀中,仿佛抱住了一束能刺破黑暗的光。
墨今安坐在饭厅的木椅上,面前青瓷碗里盛着她往日最爱的慧仁米粥,汤匙却在碗中无意识地搅动着。白日里那一幕幕仍在眼前打转:被家暴的妇人被丈夫扔了书籍,踏碎她的念想;还有那被夫家抵债卖掉母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磕出了血印。
“阿满,怎么不吃?”母亲夹了一筷清炒藕片放进她碗里,语气带着担忧,“可是今日出去受了凉?”
她回过神,勉强牵起嘴角摇头:“没有,只是……有些乏了。”目光掠过家中祥和的模样,再想到巷陌里那些挣扎求生的女子,心口像堵了团湿棉絮,连呼吸都觉得滞涩。满桌的佳肴滋味索然,阖家的温馨安宁在此刻竟成了一种无形的重压,让她坐立难安。
勉强熬过晚膳,墨今安正要回房,却被祖父叫住:“阿满,你随我来书房。”
书房里檀香袅袅,祖父坐在圈椅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今日你神色不对,莫不是在外头见了什么,或是还在想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这话像戳中了心底的软处,墨今安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低下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祖父,今日在街上,我见了好多女子活得好难……我又想起前些日子那些地痞和官府连手欺负孙女儿,哥哥的药被坐地起价,您在外面被那些百姓议论纷纷,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抬眸,眼底满是煎熬,“我坐在家里读书,衣食无忧,可家人受辱、旁人受难时,我只能看着,这种无力感,比让我自己受委屈还难受。”
祖父的眉头渐渐蹙起,正要开口,却听墨今安继续道:“我想了一路,若我只是个守着绣绷、读着《女诫》的女子,永远护不了家人,也帮不了那些受苦的人,若女子只能困在宅院里,守着‘三从四德’过活,这样的苦难永远不会停。所以祖父,我想科考。”
“你说什么?”祖父猛地直起身,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撞在案上,茶水溅出了大半。他盯着墨今安,银须因震惊微微颤抖,浑浊的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科考?那是男子走的路!且不说历朝历代从未有女子科考,这话若是传出去,朝堂那些人岂会放过咱们家?到时候不仅护不了家人,还会给墨家招来灭顶之灾!”
墨今安迎着祖父的目光,没有退缩,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孙女儿知道难,可若不试试,永远只能看着家人受辱、旁人受难。我想做官,想有能力护着家里人,也想替那些苦命的女子,争一分能挺直腰杆活着的机会。您自幼便教我读书识字,从未强迫孙女儿去学《女诫》,反而传授经史子集、兵法谋略,我想您会支持我的对吗?”
书房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轻轻吹动窗纱。祖父望着眼前这个一向文静,此刻却眼底亮得惊人的孙女,手指紧紧攥着椅柄,指节泛白,显然还未从这石破天惊的想法中缓过神来。
墨今安迎着祖父的目光,没有退缩,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孙女儿知道难,可若连试都不试,又怎知女子走不通?孙女儿想做官,想替那些苦命的女子争一分公道。想护住您和家里的人,父亲早逝,孙女儿连他面都未曾见过,若是哥哥身体安好,又当别说,可孙女并不比哥哥差分毫。”
书房内一时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晚风偶尔吹动窗棂,祖父望着眼前这个一向文静却此刻眼底亮得惊人的孙女,手指紧紧攥住了椅柄,指节泛白,显然还未从这石破天惊的想法中缓过神来。
“科考?那是男子走的路!你可知我与你父亲当年在官场有多难?他为了避祸,连耿直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最后积劳成疾,你未出世就走了!最后的遗愿就是想让你与你兄长远离纷扰。”
沉默片刻,祖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痛:“官场不是你读的策论里写的那般简单!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你父亲那样的男子都撑不住,你一个女子进去,只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指着门外,语气里满是急切的劝阻,“你若真敢提科考,先不说官府会以‘违逆纲常’治罪,那些盯着墨家的人,只会借着这事把咱们满门都拖下水!到时候,我怎么对得起你早逝的父亲,怎么对得起墨家列祖列宗?我下去又如何能安息?”
墨今安站在原地,指尖冰凉。祖父的话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可她望着案头那方砚台,想起世道女子的艰难,想起家中受到的欺辱和非议,心里那点想放弃的念头,又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着祖孙二人对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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