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路平从外卖员手中接过纸袋，点头道了声谢，经过垃圾桶时顺手丢掉外面的袋子，大口灌着冰咖啡，渴望消散一身的暑气。
《纵横报》二楼用玻璃内墙区隔了各个板块，磨砂的玻璃门上贴着“体育”“娱乐”“城市”之类的塑料牌，他绕过“财经”，走到“社会”，把还剩一点的咖啡杯放在桌上，往最里面的主编办公室走去。
主编萧博靠在椅背上，视线紧盯着电脑屏幕，迅速地扫了一遍路平发来的稿子，对他点点头，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标题就选你昨晚发的那个吧。”
从主编办公室里出来后，路平觉得步伐都比往常要更有力，他面上虽然不显，心情其实很激动，还未平复。
厉盟看见他经过，起身拦截了一下，八卦地问道：“路哥，你遇到过跟踪狂吗？”
“没有，”路平摇摇头，“怎么，有人跟踪你？？”他皱着眉微微仰头看向厉盟。厉盟比自己要高一截，个头几近一米九，平时又爱健身，会有什么人想要挑战这样的体格。
“怎么可能！”厉盟立马做了一个大力水手的姿势，秀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
宋遥拿了两杯咖啡过来，一杯递给厉盟，他替厉盟解释道：“厉盟是说我俩昨天去查访的新闻。”
宋遥眼睛有些酸涩，他用力挤了挤眼睛又展开，昨晚心里一直惦记着洪权给他消息，一夜没睡太好，早早就来了单位。
“采访是和跟踪狂有关的？怎么样？发了吗？”路平盘问起来。
“还没发，洪权说九点左右给我消息。”宋遥看了眼表，马上就到约定时间了，他隐隐兴奋起来。
“那你们问的跟踪狂是——”路平被两人的话搞晕了。
宋遥冲他晃了晃手机，疑惑道：“你没看群吗？大家都没掌握什么消息，群里头脑风暴呢，都猜是变态跟踪狂之类的。”
“噢，太忙了，没看，昨天熬了一夜。”路平淡淡应了一声，没说别的。
昨天在路平出发后，宋遥和厉盟兵分两路，也立刻赶往消息中提到的第一现场。他在赶去的路上不停地拨出电话，问了几个同行，拼凑出一些零碎的相关信息。
这是路平教给他的，他刚进单位时给路平做了两年的实习生，负责把这些信息报给路平。路平有一个习惯，他会在采访的同时找其他负责同一个报道的记者和外界相关人士了解信息，然后在细致研究过事件的正反两面说法之后再下笔。
等宋遥到达小区的时候，保安已被安保公司叫走，宋遥不确定是当事人不想让保安透露信息还是安保公司高层震怒，毕竟天成小区里住的人非富即贵，伤人事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发生在大门口，负责保全的公司难逃其责。
发生时间：上午十二点二十五分左右；
发生地点：xx区xx路天成小区南门；
人物和事件：一名男子刺伤一名年轻女子后逃走，女子随后被出租车司机送往柏明医院。
那么原因呢？
宋遥将视线从地面残留的血迹上收回，看了眼稀稀拉拉的人群，示意厉盟和他分别在人群中四处询问一下。
“我本来在遛狗，听见这边的声音过来的，当时出租车已经开走了。”
“我在楼上站着，我那个位置只能看到一个男人逃走的身影。”
“我家阳台那个地儿看不清楚，我就看见一小堆人围着。”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我看那么多人围观，就过来看看，吃瓜人吃瓜魂嘛。”
宋遥已经在地图上放大看过这里的位置，这附近小区的格局相当于一个顺时针转九十度的“凹”字，外三面的天府小区像丛林一样包裹着中间位置的天成小区，天成小区的南门就在小区群楼的正中间。
原本路上就没什么人，加上事情毕竟是发生在暴晒时间段，就更没有人影了。
两人打听了一圈儿也没什么有用的收获，他俩隔着四五个人眼神相交，互相摇摇头，收起录音笔奔向下一站——柏明医院。
谢天谢地，出租车司机还在医院里。他年纪不小，被伤人事件吓得不轻，后面赶来的伤者家属安排了人陪同他去做了一整套身体检查。
看到司机师傅身边终于没人围绕，厉盟凑过去和人攀谈，他问道：“师傅，怎么称呼您呀？”
“哎呦，别写我的名字。”出租车司机疯狂地摆摆手，抬了下头，又抬了下头，视线才对上站在眼前的人。他觉得自己现在都还没缓过来，也不知道受伤的小姑娘怎么那么冷静，她用微弱的声音冲自己说“医院”的时候，眼睛仿佛没有什么情绪。
宋遥弯腰扬起亲切地笑容，说道：“不会报您名字的，就是问下现在怎么称呼您？”
伸手不打笑脸人，司机无奈又含糊地回了声：“黄师傅。”
“好的，黄师傅。”宋遥长相清秀，声音温润，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
“我也没看见啥，我都盯着我手机APP呢，这里不容易接回去的客人，我也不想空车太久，一直在想走哪条路能更早接到下一单。”
“然后就听到伤者被刺伤的声音？”厉盟问道。
“对，回头就看见姑娘人都快倒了。”黄师傅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那您这是直面了嫌疑人啊？太勇敢了。”宋遥立刻跟上话头，应夸尽夸。
黄师傅摇摇头，一回想就有点发抖，心跳开始加速。
“这个人外形上有什么特征吗？或者他是什么穿着，带没带包，手里还有没有其他凶器？”
“长相……形容不出来啊，带个眼镜，瘦，身高大概一米七五，穿得像——”黄师傅苦于无法描述，在走廊寻觅到一个差不多款的上衣，伸手指了一下，“像那个绿衣服的。”
宋遥随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黄师傅所指的人穿了件灰绿色亚麻衬衣，黑色长裤。宋遥的视线在半途中扫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正靠着墙角看向他们这边。
宋遥收回视线，不放弃地继续确认：“噢，所以就是伤者让你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然后下车后被绿衣服的男子刺伤。”
“本来她是让我送她到小区里面的，我还问她，小区能进吗，她说能进。但快开到大门的时候，她又让我停车了。”
这感觉像是认识嫌疑人，不像是随机伤人，宋遥若有所思。
黄师傅看他反应，觉得自己说漏了点儿什么，立马不肯再说话，一直捂着心口说“心脏不舒服”，没一会儿就走了。
宋遥两腿岔开坐在长椅上，叹了口气。
洪权从墙角慢慢踱步过来，笑道：“你们问得还挺细啊。”
“没办法啊，无懈可击，关键信息一个都问不到，”宋遥拿下巴指了下洪权，对厉盟说，“分局的，洪权。”
没给俩人寒暄的机会，宋遥急急打探道：“洪哥，你们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和厉盟试图靠近伤者病房，和其他社的记者一样，被家属一视同仁，通通轰走了。但洪权是警察，他们总没法轰走吧。
洪权笑笑摇摇头，抿着嘴不说话。
“洪哥，请你吃饭。”宋遥抱着拳虔诚地冲他晃了晃。
“你们撤吧，饭先欠着我的。”洪权模棱两可地回他，劝他俩离开。
“我们怎么能撤呢，我这消息七零八落的，没法写稿子啊。”宋遥烦得直挠头，他脑袋圆圆的，头发有些炸，挠了之后更像是炸起一边耳朵。天成小区的保安除非是警方出面，甚至不允许记者调监控。
“现代化社会了，人好抓着呢，明天就有消息了。”
“那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发给我啊。”
“行。”
等到洪权许诺的九点钟一到，宋遥的手机屏幕果然一条接一条消息闪动，信息来势凶猛，他用力握了握，激动道：“来了！”
路平受不了他的浮夸仪式感，不禁笑了一声，也低头看起自己的手机。看到一条条信息飞速向前移动，他忽然觉得手中的手机像是变成了吸水的海绵，越来越重。
他十分清楚现在的时间，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眼大厅的时钟，平时看着简洁雅致的钟表，如今像是一个邪恶猛兽，将他原本觉得清晰的命运赫然吞入腹中，难以辨认。
九点整，一篇质疑百宁口服液等相关保健产品的新闻会在《纵横报》的网站、公众号以及各个官方账号上发出，《纵横报》隶属的文海集团会让旗下的《柏明之窗》《柏明新闻周刊》等媒体跟随做大力推广。这是他昨晚和主编商议的结果，把他的专栏这次即将发布的第四篇新闻稿定为重点新闻。
“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宋遥疯狂刷着群聊信息，恨不得有三头六臂，同时还切换窗口抨击洪权不够义气，说他应该在犯人自杀之前先告诉自己犯人的身份，这样自己就可以报两份新闻。洪权回他：“那点时间还不够你写稿的。”
犯罪嫌疑人詹某，二十九岁，七月二十日中午十二点十分左右在天成小区南门刺伤叶某，之后逃窜。七月二十一日凌晨四点半，詹某在嘉瑞大楼跳楼自杀身亡。
宋遥万万没想到，这个持刀伤人的新闻还能是个连锁的。既然洪权能透露信息了，估计其他人也都“解禁”，一时间群里的信息根本刷不过来，稍一停留就是99 。
等等——
宋遥忽然觉得后半截消息特别眼熟，他把群聊飞速地往上滑动，感觉手指都要冒烟儿了。找到了，他用大拇指“刹车”，手机屏幕停留在一条消息上。“嘉瑞大楼”这条消息他曾在群里刷到过。
“嘉瑞大楼有人自杀了。”
“有人报吗？”
“谁离得近？”
“你们真早。”
“我去，我不困。”
“哥们儿加油，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在这之后的几个小时，群里信息不太多，然后就是现在爆棚的信息量。
“詹某是《荒诞》的作者詹文。叶某我还不确定，有可能是电视台的一个主持人。”
“就是她，叶纪知，《探求自我》的主持人。”
“还是恒平药业老总的女儿呢。”
“还特别漂亮呢。”
“漂亮但不理人啊，曾经打过一次交道，非常难接触。”
“纵横报厉害啊！百宁口服液是恒平药业的核心产品，如果这个口服液真出了什么问题，对恒平药业的市值打击应该会很大。”
“有好多这种口服液，很容易被消费者误认为是保健品，实际上是中药，长期服用容易对药物产生依赖性，还加重肾脏和肝脏的负担。”
消息乱七八糟，说什么话题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聊起了养生。宋遥原本以为他们在聊持刀伤人事件，结果后面都跳到了恒平药业这一话题。
宋遥撇撇嘴往上翻，找到了那个说“我去，我不困”的微信号，是负责《柏明新闻周刊》的夜间记者陈初晓，他点开这人的微信开始私聊。
咨询了一些问题之后，宋遥急忙收拾了下背包，打算去采访死者家属。伤者家属的信息封锁得无懈可击，他就不信邪，难道死者家属也滴水不漏吗？
“宋哥，我跟你去吗？”厉盟见他要出去，忙问道。
“你准备一下，带好东西。诶，路平呢？”宋遥环视一圈儿没看到路平人影。
“有点儿怪，我刚还想祝贺他呢。”厉盟指了指吸烟室。
“祝贺？”宋遥疑惑地想去翻手机记事本，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也不是路平生日啊。
“路哥刚爆了个大新闻，咱们集团的其他几个号都在跟转，我感觉年度新闻预定了。”厉盟转动着座椅，用鼠标点开《纵横报》微博官号的最新微博给宋遥看了一眼，然后再点击F5，又给他看了一眼，“看见了吗，这阅读量刷刷的，比欢乐豆翻倍涨得都快。”
宋遥竖了个大拇指，特别赞同他的比喻手法，然后放下背包往吸烟室走去。
路平靠着窗台，闷头抽了一根烟。今天早上来单位之前，他绝对没想到自己会是现在这样五味杂陈的心情。
“路哥。”宋遥边喊边往里走了两步，结果呛了一口，他有遗传性哮喘，一般不主动抽二手烟。
路平摁灭了烟头，往门口走，反复提醒自己要只看眼前的路，已经发生的事，多想无益。
宋遥见状也走到门外，空气瞬间和蔼可亲了起来。路平表情莫测，看起来不像开心的样子，宋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祝贺他。可是他已经把人喊了出来，又编不出什么话讲，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报道热度很高啊。”
路平白了他一眼，干巴巴地说：“都是靠大家帮忙推的。”
“那稿子也得写得有水平啊，”宋遥赞美完毕，走回工位，再次拎起背包，斗志昂扬道，“我去找我稿子的后半截了。”
厉盟乐呵呵地跑过来，身上也背着包。
“宋哥，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路平微微仰头，紧盯着厉盟。
厉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声音都弱了不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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