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了!”
是夜,奔走的火把划破了弱水岛的天空,像是一条蜿蜒的血流。
躲在酒桶里的赵望春攥紧了匕首,酒糟腐烂的气味和血的腥气钻入鼻尖,令人作呕。
夜晚的寒气顺着**的脚尖爬上脊梁,她缩了缩身子,把双足藏进了宽大的巫女服下。
就在此刻,酒桶外传来了两人慌乱的脚步声。
“你听说了吗?祭品丢了?”其中一人说道。
“什么!是那颗比头还大的夜明珠,还是那件千金裘,难道是供奉的灵草和牲畜?”另一人问道。
“都不是!是人。”那人压低了嗓音,“是巫女丢了!她从神殿逃出,乘船逃到岛上,还杀死了族长!”
“那可怎么办!海神大人一定会发怒的。”
“找!她肯定还在岛上。没有人能离开这里,哪怕是尸首……”
脚步声和谈话声渐渐远去了。
酒桶内的赵望春将盖子掀开了一条缝,抬起头贪婪地呼吸着。
望着天边的满月,她眨了眨眼,陷入了迟疑。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此地名为弱水岛,与世隔绝。
岛外仅有千米水域可供船只通行,千米之外即被弱水包裹。弱水所在之处,连一片叶子也无法浮起。
五岁那年她曾与父母外出捕鱼,见到远方一只鸟雀翅膀略过弱水,却被安静地沉入水中。
从六岁那年被选为巫女,她便已经无处可去了。
族人说,此处本是寸草不生之地,是海神将弱水驱至千米外,才让此处的弱水族人可以休养生息。
故而弱水族人,世世代代供奉海神。
对于海神来说,巫女则是被囚禁在神殿中最美味的祭品。每隔十年,海神会吃掉旧的巫女,而新的巫女便会在之后诞生。
赵望春曾见过海神。
月圆之夜,海神便会在黑暗中现身,圈住她的身体,吸食她的血液。
那天,惊雷声中,神殿在一瞬间被白光照亮。
她看见了海神!
——那是一个长着人首章鱼身子的怪物。
在无数蠕动的触手中央,浮肿的类人躯体上嵌着一颗巨大的人头。两颗血红的眼珠子缓缓转动,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快过来,巫女就在前面!”“我的鞋子沾到了血,巫女肯定就躲在那里!”
此刻,前方突然传来刚刚那两人的叫嚷声。
紧接着,无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赵望春从酒桶中爬出,在袖子上擦干了匕首的血迹,提着裙摆钻入了小巷。
“快,我们分头行动。我们去右边,你们去小巷!”
慌乱之中,女孩无暇分辨方向,只能靠直觉一路狂奔着。
寂静的夜里,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喘息声。
不知跑了多久,她抬头才惊觉自己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前方屋子门口,站着一个提灯的妇人。
赵望春停住了脚步。
“快进来,孩子。”妇人向她伸出了手。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很久了。
忽明忽暗的烛火照映在妇人苍老的脸上。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望春,执拗地向她伸着手。
身后传来了追踪者的脚步声,赵望春不再犹豫,抓住了妇人的手。
相交的掌心传来了温暖且粗糙的触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妇人拉着赵望春疾步走进屋子里。
微弱的烛火跳跃着,映入眼帘的一个木牌位,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但赵望春看不懂。
“躲进去。”妇人打开了一块地砖,露出了一个黑暗的通道。
赵望春来不及多想,直接藏了进去。
“这是哪里?”赵望春在黑暗中四处打量。
屋外传来了几人交谈的声音。
赵望春抱膝藏好,不敢轻举妄动。
渐渐地,屋外几人的交谈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她好像正躺在温暖舒适的摇床之上。
有人举着扇子为她驱赶蚊虫,轻声哼唱着那首童谣:
“月娘生枝桠,潮水爬厝瓦。阿妹快睡吧,明载到新家……”
她费力地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女人的衣摆。
她努力睁开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梦中女人的面孔。
对了,她从神殿逃出来就是为了再见一个人。
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亮光从头顶照下。
赵望春一下子警醒,迅速操起了身侧的匕首。
扬起的刀尖迎上了妇人的笑脸。
“饿了吧?”妇人问道。
赵望春刚想拒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咕噜”的叫声。
“来,给你煮了碗鱼羹。”妇人牵着赵望春的手将她拉了出来,
“吃吧。”妇人坐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她。
赵望春迟疑了片刻,饥饿还是战胜了理智。
好好吃!
鱼羹入口的那一刻,赵望春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鱼肉鲜美滑嫩,甚至不需要经过咀嚼,便能从喉咙滑入。于此同时,一股鲜味从口腔直冲天灵盖。
小火慢收的汤汁十分粘稠,将所有的美味全部锁定在了其中。一口下去,似乎有无数的小鱼在味蕾上噼里啪啦地跳着舞。
赵望春餍足地眯起了眼。
“慢慢吃,不够锅里还有。”妇人慈爱地看向她。
小屋里一派祥和。
但屋外,无数的触手正从海底涌向弱水镇。每一条触手上,都连接着祂的脑袋。
“海神,发怒了——”
海岸边,夜巡的老人发出惊恐的哀嚎,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
他狼狈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捡起一旁的灯笼。
但片刻之间,滔天的巨浪便将他吞没。
“叮铃铃……”屋外,传来了风铃摇曳的声音。
“不好!我们该走了。”妇人抓住了赵望春的手,猛然站起。
此刻赵望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惋惜那碗还没有吃完的鱼羹。
“快进地道,来不及了。”妇人顺手拽起一个包裹,催促着。
赵望春这才反应了过来,把刀别在腰间便跳入了地道之中。
黑暗的地道中,只有二人衣角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知走了多久,她们终于走到了地道的尽头。
爬出地道,天光微亮。
“去、哪?”赵望春艰难地发出声音。
独自在神殿的十载光阴,她已经丧失了和人沟通的能力。
“我带你走。”妇人轻轻摸了摸赵望春的长发。
“去哪?”赵望春咽了口唾沫,面露疑惑。
这里是弱水岛,就算离开了这座岛,也无法逃出千里之外环绕的弱水。
“要……找、人。”赵望春困难地吐字,但她也无法描述清楚,自己究竟要找谁。
“相信我,跟我走好吗?”初升的太阳下,妇人沧桑的脸却显得那么温和坚定。
赵望春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前方的海平面如同被煮沸了一半,咕噜咕噜向外冒着泡泡。
顷刻之间,海水倒灌,一颗硕大的头颅从海面冒出。
是海神!
祂从海面钻出,低头俯视着这两只蝼蚁。
“跑——”妇人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这声呐喊。
赵望春的手脚发冷,颤抖着转身跑去。
但很快她发现,妇人并没有跟上。
赵望春转过头,却发现妇人站在了原地,为她挡下了海神的攻击。
扬起的触手穿透了妇人的小腹,喷洒出鲜红的血液。
妇人挣扎着从包裹中拿出了一柄长弓,拉满,射中了海神的眼睛。
暴怒的海神摔动着自己的触手,击倒了妇人。
妇人还想要站起来,此刻海神的触手化身为尖锐的利刃,正对准了她的心脏!
赵望春停住了逃命的脚步。
“啊!”她发出了尖锐的喊声,吸引了海神的注意。
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这是海神的牙齿所化。
海神血红的眼珠子缓慢地转向她,蠕动的触手爬上了她的身体,将她举起。
黏腻恶心的触感将赵望春包围,她紧张到牙齿都在颤抖。
“不要——”倒在地上的妇人发出凄厉的喊声。
海神触手上的吸盘源源不断地吸食着赵望春身体里的能量。
好痛……头好痛……身体好痛……
她好像正躺在祭坛中间,鼻尖恍惚间传来了神殿的熏香。
尖锐的痛觉让赵望春的脑袋几乎要裂开了。
血液从她的七窍流出。
眼前的世界浸染在一片血幕中。
天边的月亮仍然保留着一个浅浅的影子,尚未完全下山。
“吃吃吃……”海神张开了血盆大口。
月亮还没有下山,只要吃掉眼前这个小人类,这场祭祀就依然有效。
赵望春抬起了沉重的眼皮,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海水似乎也在跟她的身体共振着。
赵望春落下了匕首,划伤了海神的触手。
海神大叫着松开了触手。
在她即将跌落之际,身后的海水忽然上涌,稳稳地托住了她。
赵望春一跃而起,将匕首狠狠地插入海神的双眼之间。
她知道,那里是海神真正的大脑——祂最大的弱点。
蓝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
海神用触手捂住了脑袋,沉入了海水之间。
一缕带着海水腥气的风钻入她的身体,游走在经脉之间。她无法承受,霎那间头晕目眩。
赵望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从空中落下。
“你没事吧。”妇人接住了她,焦急地询问着。
她想摇头,却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她正躺在海岸边的一条小舟上,妇人站在地上,弯腰将一条羽毛项链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是谁?”赵望春抓住了妇人的手,“谢谢你、帮、我。”
妇人悲悯地摇了摇头,用力推开了船。
她念动咒语,霎那间狂风大作,海浪卷起了船只。
赵望春惊愕地扶着船只看向岸边。
大风扬起了妇人染血的衣裙,她的眼中是赵望春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抱歉。”她说。
岸上的妇人与十年前另一道身影重合。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也变成了记忆里年轻含笑的眼眸。
赵望春终于记起了她是谁。
“娘——”
海浪吞噬了赵望春的声音。
濒死的海神咕噜噜地冒出头,射出了最后一击。
妇人纵身一跃,挡在了赵望春的小舟前。
天边溅起了一道血虹。
海神、族人和她的家,有关弱水镇的一切都被远远地留在了岸上。
在惊涛骇浪之间,她从此被推向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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