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奔至山顶破庙—— 屋檐下,一尺白绫悬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温知白腿一软,跪倒在地。
雨水模糊视线,暗卫斩断白绫,待看清女子面容,皆黯然摘下面罩,哽咽无声:“小姐……”
她在搀扶下踉跄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短短几十米的路,她走得忐忑。
走快了,怕那是她。
走慢了,又怕寻不到她。
最后三步,青白的面容,枯瘦的手腕,仍是那件离家时的素绒斗篷,如今却浸透鲜血,沉甸甸地裹着一具将熄的躯壳。
“娘……?”声音抖得不成调。
暗卫退开,她跌爬三次才触到母亲衣角。
江绪绾眼睫微颤,瞳孔浑浊如蒙灰的琉璃。
她慌忙去擦母亲脸上的雨血,却越擦越脏,“娘,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知白…”母亲的手抚上她的脸,血抹出红痕:“娘走不动了……对不住,没护好你。”
她拼命摇头:“才不是!娘一直把我护得很好…”
“下辈子…”江绪绾瞳孔开始扩散,“还愿不愿…做我女儿……”
温知白额头与她相抵,“我永远…都是你的孩子。”
没有回应。
山间响起撕心裂肺的痛哭,墨色天空染上殷红。
“什么神明……什么天意!”
她捡起地上的寒剑,一瘸一拐地踏入发霉的门楣,用尽全力一刀一刀劈向神龛:“不是说我娘平安顺遂吗?不是说我娘福寿康宁吗?!”
都是假的。
山巅雷鸣电闪,腐朽的神像眼眶中积满雨水,混着金漆剥落,如血泪蜿蜒。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停,地上的泥坑里荡起涟漪。
“小姐!有人来了!”
“约莫数百……是皇家铁骑!”
浩浩荡荡的队伍肃杀而至,将破庙围得水泄不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氏私藏蛟龙之秘,欺君罔上,着诛九族!” 皇律司冷声宣诏,铁骑张弓搭箭。
“护住小姐!”暗卫怒吼着用身体筑墙。
她腕间银纹滚烫,是裴钦洲在拼命感应她的位置。
第一箭穿肩,第二箭钉膝,第三箭—— 她抱紧母亲,以脊背迎向漫天箭雨。
“裴钦洲…”血沫溢出唇角:“对不起…”
答应他要回去的,她做不到了。
皇律司首领漠然挥手:“传,罪臣之女江绪绾抗旨伏诛,其女温知白…逃亡中坠崖,死无全尸。”
……
腰间玉佩“咔”地裂开一道纹,裴钦州僵在原地,温知白的气息正在急速消散。
他疯狂催动契约灵力,寻着最后一丝魂魄气息找到乱葬岗。
乱葬岗的夜风像千万只冤鬼的呜咽,枯树扭曲的枝桠刺向铅灰的天穹。
她那么鲜妍的一个人,如今却孤独的躺在那里。
裴钦州颤抖着触碰温知白,冷如玉,硬如石。
银发骤散,竖瞳铅灰。他不再伪装:“我会救你…不要丢下我…”
在魔与仙之间,他甘愿只做虚无缥缈的蛇灵,以便留在人间,可惜,却不曾想到,蛇灵灵力最弱,救不了眼前人,挽不回死人魄。
生与死间的灵皆告诉他:“你非仙非魔,救不了她的。”
回到她的世界,听闻京城世家大族高氏、林氏、江氏、许氏皆曾得人帝赏赐寻魄丹,能让人起死回生。
无虞阁被封,江氏于昨夜残败,满门被灭,寻魄丹也不翼而飞。
接下来的那三家皆不愿将此珍宝给一个无权无势之人。
裴钦洲这样的人,在他们的眼里不过蝼蚁之辈。
旁人的生与死,与他们又有何干系?
大雨滂沱,裴钦州抱着温知白冰冷的身体走过长街,跪在紧闭的厚重的高门之下,乞求里面的人救救怀中的爱人。
可没人愿意开门,没人愿意救她。
毒效发作,她紧紧蜷缩在他的怀里,浑身发抖:“裴郎……我疼……带我走,把我藏起来,好不好?”
温知白亦知如今无人愿意施舍于她,她也不想他同她吃苦。
先生与井城学子知晓温知白眼下处境,便偷偷将所有食物与积蓄拿出,交予裴钦洲,让他带着温知白隐藏于远郊小院。
这几日的阳光很好,温知白坐在门边的躺椅上,她恨,此生不能手刃仇人。
裴钦州为让她开心,便学着念些话本。
“最后,狐狸为了报恩,也将死作新生,随那位姑娘去了。”
温知白叹:“好傻的狐狸。”
每每受钻心剔骨之痛,她大汗淋漓,脸色惨白,他将她拥在怀里,悄悄将灵气渡给她,只为缓解她的痛苦。
夜夜总难眠,她几度深陷陀鸣寺那夜的恐慌。
温知白转身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指甲隔着布料掐进他心口的皮肉:“我听见我娘在哭……裴钦洲,她在陀鸣寺的屋檐下哭……”
他忽然希望她哭出来,可她只是咬着他的肩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这样难熬的夜晚,她总能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坐在床边,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
“裴……钦洲?”她迷迷糊糊地问。
“嗯。”他低声应道,“睡吧,我守着你。”
拧不过天意,扭转不了命运。
“我要怎样,才能留住你……”他轻蹭她的掌心。
这日,她听着他念诗。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女孩却在这时打断了他。
温知白眼波似是掩上一层雾气:“我想吃莲子酥了,你去买些来,好不好?”
“好,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三两步往屋外跨去。
她思忖再三,还是叫住他的脚步:“裴钦洲。”
他停在门槛,没回头。
“若日后我房前的茉莉开了……”她的声音带着笑,“替我折一朵,放在我的墓前。”
一滴水砸在青砖上。
他以为是雨。
“谢谢你。”
一直陪着我。
温知白将桌上的诗集捧起,翻到方才裴钦洲读的那页。
泪滴浸染了字迹,伤悲随着笔墨绽开。
最后,她将诗集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句未念完的诗。
“裴钦洲,我想和你永远藏在这里,不要被尘世喧嚣纷扰。”
说到做到,他很快便回来了。
他走向前,将睡熟的女孩的头轻挪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起面向天边的夕阳,就像初在先生的菜圃里见她那日一样。
她的气息早就散了,可裴钦洲却总能听见她说——
“裴郎,我累了,想睡一觉。”
他也总回应:“嗯,我等你就是。”
寥寥数日,他终是迎来女孩的坟墓。
裴钦州无数次消耗灵力,让自己回到她的记忆里,去窥探她的世界,在那里有他们的故事。
他回到她离家前的记忆,才知那日他去取婚服时,她却在温家受尽委屈。
“他们怎能让你这样委屈……”他颤抖着,亲吻着她生前赠他的玉佩。
从她离开后,裴钦洲的眼里便只剩下灰白色,蛇灵本就不需要鲜艳的色彩。
他只是终日模仿着她生前的样子,按照约定,他将温府中江母带来的下人遣散,也如月为井城的学子送钱。
夜晚,裴钦洲总将她的衣物放在身边,如蛇筑巢,他每夜蜷缩在那里,这世间最后留有她气息的地方。
数月过去,城中的茉莉开了。
他将她初赠的玉佩揣在怀中,戴上斗笠,手握寒剑,杀入大门。
“既然他们不救你,那我就让他们——都来陪你。”
高氏与温氏满门皆在一夜之间丧命,让城中之人皆闻风丧胆。
“都听说了吗?温氏家主温令臣是在发妻牌位前自刎的,都说是江氏的鬼魂寻仇来了.......”
“那和高氏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不知道,反正都这么说。”
血溅在数朵茉莉上,他折下一朵干净的,带去她的坟前。
“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裴钦洲的指尖抚过墓碑上新刻的字迹,剑锋滴落的血珠渗入土壤。
手中的剑抹在他的脖颈上……裴钦州倒了下去。
千百年生命的尽头,世间万物的色彩因她而现,而此生他合上双眼的前一刻,她墓碑前的那朵染血的茉莉也在渐渐褪色。
——
过去组成如今温知白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种种,说不爱裴钦州是假的,如今面临又一次失去他的风险,温知白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不愿松开裴钦州的手。
“等等我……裴钦州。”
温知白踏着风雪,不断默念。
——
千军万马厮杀,大战三日,血流成河。
这场博弈,仍未结束。
苍天不悲悯,大雪簌簌而下,战况更加恶劣胶着。
再过一刻,战鼓便又要敲响。
盔甲染血,裴钦州咬牙将肩膀上的利箭拔出。
夏承恩大口喘息着,捂住流血的大腿,龇牙咧嘴。
裴钦州见状,将衣袍割下,缠绕在他的大腿处:“最后一战,殿下就留在此处。”
“不,我还可以。”
“如今不是逞强的时候,若殿下出事,军心不稳。”
“咚—咚—咚——”
战鼓擂。
裴钦州拿起尚在滴血的长剑,带领余下的将士,与纳乞军正面冲锋。
接连大战,已让他慢慢感觉力不从心。
他单膝跪在地上。
纳乞合力将他包围,有人率先向他的胸口处刺去,却被胸间的木牌挡下。
……
因为有戚屿柠的存在,温知白顺利进入军营。
战况惨烈,眼下需带一支精锐与军队里应外合,戚屿柠草草披上一层铁甲,带领戚将军原部下,奔赴战场。
“戚小姐,平安归来!”温知白在后喊到。
戚屿柠高坐马背,回头望她:“一定!”
谢谙:“小姐,您留在这里,我去寻大人。”
“谢谙,不可!这是战场,不是儿戏,你我若盲目闯入,只会平添麻烦!”
而后,温知白便带着人将运输来的粮食棉衣分发下去,一并在军营中照顾伤员。
“小姐……是何人?”伤员问道。
“……”她犹豫几分,而后回应道:“我是温知白,裴钦州的朋友。”
“裴将军的……朋友?”
“你们……可有谁见过裴钦州?”
伤员皆抬起头来,望向温知白,而后响起断断续续的乌咽声。
“裴将军苦战五日,一次未归,小人是昨夜重伤被送回军营,走前……走前见到裴将军满身是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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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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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过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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