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心理系新楼的阶梯教室已经坐了大半。
整间教室呈环形下沉式结构，浅灰色的地毯、原木色桌面和线条感极强的座椅一层一层往下延伸，像是剧院，又像是实验室。落地窗几乎占了整面墙，玻璃将外面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引进来，洒在靠窗那排桌子上，把空气照得通透。教室还留有一点装修材料的气味，但并不刺鼻，混在阳光和纸张之间，像新书翻开前一页时的味道。
教室里坐了大约五十来人，大多数是新入学的博士生。大家都穿得随意，牛仔裤、运动鞋、卫衣、休闲裙和宽松T恤混在一起，像是还没从夏天的生活节奏里彻底抽离出来。小声的交谈此起彼伏，有人自我介绍，有人分享航班延误的故事，还有人坐在后排边吃早餐边翻资料。
教室一侧和前排坐着十几位明显不是学生的人。他们看起来年纪略长，气质也更内敛，穿着统一得出奇：男士大多是衬衫配西裤或针织外套，business casual 的标配；女士多是剪裁利落的衬衣裙或套装，风格克制但不失专业。他们或许是教授，也可能是项目负责人或行政老师，但就算没人介绍，盼秋也能看出他们“知道这里一切规则”的样子。
教室后排临窗处摆着几张早餐桌，是学院为新生准备的接待餐点。不锈钢保温壶静静立在桌角，轻轻按压一下，咖啡流出来时发出极轻的响声，香气随热气升腾，在纸杯边缘散出淡淡一圈温度。旁边还整齐摆放着奶球、搅拌棒，以及几盘切好的牛角面包、English muffin 和洒着芝麻的 bagel，旁边还贴心地放了奶油奶酪和几瓶蜂蜜黄油。
盼秋其实早上在家已经吃过了，但看到咖啡，还是走过去倒了一杯。她习惯不加糖，只放了点奶，试了试味道——微苦，香气柔和，刚好能提神。她又拿了一个muffin，外皮烤得焦脆，里面却软绵绵的，甜味恰好中和了咖啡的苦。
她回到座位时，桌上的 Orientation 手册已经发了下来。封面印着蓝白系徽和几行日程安排，字体似乎还带着新打印出的热度。她翻开第一页，朝教室前方望了一眼。讲台边站着一位女士，正准备介绍今天的流程，而大屏幕上已经开始滚动欢迎幻灯片：
Welcome to the Department of Psychology. （欢迎来到心理系）
一位穿着深蓝色连衣裙的女士走上讲台。裙子的剪裁利落挺括，在她膝盖处轻轻摆动，脚上是一双黑色皮质芭蕾舞平底鞋，看起来柔软却精致。她走路不快，每一步都稳。她脖子上戴着一条金色 statement necklace，不是那种纤细、可忽略的饰品，而是存在感极强的、被精心挑选过的视觉重心。那是一种明确的声明：她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该如何被看见。那一刻，盼秋突然有种想起电视剧《傲骨贤妻》里女合伙人的感觉。那不是 stereotyped 的、沉闷的学术女性，而是一种带着锋利轮廓的职业女性，优雅、自持、气场全开。她像是走进盼秋脑子里某种尚未成形的理想投影，提醒她：你也可以是这样的人。
她站定，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教室：“Good morning. I’m Dr. Ellen Chase, Chair of the Department.” （早上好。我是 Ellen Chase，心理系主任。）
“And congratulations—on surviving your first academic filtering ritual.”（恭喜你们——顺利度过了第一场学术筛选仪式。）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盼秋也轻轻笑了出来，却忍不住反应：“Filtering ritual。”她喜欢这个说法。不是考试、不是通关，而是仪式，是一场隐形却真实的选拔。听起来好像更温柔一些。
“We’re thrilled to welcome forty-one new Ph.D. students this year—from all across the country, and a few from across the ocean.”（我们非常高兴今年能迎来四十一位新的博士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也有从大洋彼岸来的。） Chase 朝讲台一侧轻轻点头，像是特意照顾了来自其他国家的面孔。
“Joining us today are about fifteen faculty representatives—who, depending on your interests, might soon become your mentors, collaborators, co-authors… or existential threats.”（今天到场的还有大约十五位教师代表——根据你们的研究兴趣，他们可能很快会成为你们的导师、合作者、论文合著人……或者存在主义式的威胁。）教室里又笑了起来。盼秋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系主任”——那种带着幽默感但绝不天真的欢迎。什么是真正的欢迎？不是递水，不是说“我们在这支持你”，而是提醒你：你的学术生涯的支点和风险。她记得曾经在网络上看到一句话：“最先压垮你的，不是体系，而是你敬佩的人。”
“We also have our incredible staff here—student services, research support, IT, finance, all the people who make sure things don’t fall apart. If it’s not a research question, bug them. Kindly.”（我们还有出色的行政团队——学生服务、科研支持、信息技术、财务，所有确保一切正常运转的人。如果不是学术问题，就去“打扰”他们。记得要有礼貌。）她当然知道这里的 bug 不是虫子，而是“打扰别人”。但“kindly”让她忍不住开始脑补场景：敲门语气、措辞、要不要带点小零食以示诚意……结果脑子刚转两圈，她就突然意识到——她又开始过度思考了。
“And if it is a research question and you still feel like bugging them… please reconsider your life choices.”（如果那真是个学术问题，你还是想去打扰他们……那就请你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人生选择吧。）这一句引来教室里一小阵真正的笑声。盼秋也笑了。
“And of course—you have each other.”（当然，还有你们彼此。） Chase扫视全场：“Your peers will be your best intellectual provocateurs, your emotional support system, and your late-night coffee dealers.”（你们的同侪将会是你们最好的学术挑衅者、情感支持系统，以及深夜咖啡供应商。） Intellectual provocateurs。她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组。那是一种听起来像敌人、实则是盟友的角色。她想起和知微互相扶持一起准备出国的时光。
“Our department is organized into six primary areas of research…” Chase继续，“Biopsychology, Clinical Psychology, Cognition and Cognitive Neuroscience,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Personality and Social Contexts, and Social Psychology.”
她其实对这六个方向早有了解，也做过一轮又一轮的自我排查。Biopsychology 太“硬”了，讲大脑结构和神经活动，像是在和显微镜说话。Cognition and Cognitive Neuroscience 她在本科时修过几门课，偏理论偏结构，像一间思维机制的解剖室。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她理解得最多，也投入过实习，但总觉得它的时间线太长——一个研究课题动辄要追踪五年十年，她还没准备好那种时间跨度上的耐心。Social Psychology 和 Personality and Social Contexts，她一度很喜欢。那是她初学心理学时最上头的两个方向，关于归因偏差、角色认同、自我呈现……可正因为喜欢太早，如今反而觉得这些话题已经被说得太多太快，像一首流行歌，一熟悉就很难再深入。她曾认真考虑过 Clinical——因为那是最贴近痛苦、也最靠近真实情绪的方向。但也正因为这样，它像一扇开着的门，一旦走进去，身上的情绪也很难关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去哪，但她隐约知道，她关心的是人和人之间怎么靠近，又怎么错过；她想问的，是那些看不见、说不清、但确实在彼此之间流动的东西。
“Some of you may already know exactly where you belong. Some of you will float a little first. That’s okay. Part of graduate school is figuring out what kind of questions make you want to miss lunch.”（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已经很清楚自己属于哪个方向，有些人会先在不同领域里漂一漂。这都没关系。读博的一部分，就是弄清楚什么样的问题能让你甘愿忘记吃午饭。）盼秋嘴里那口 muffin 突然有点甜得发腻。她知道她会为了问题忘记吃饭，她从来都不是那种需要外力推进的人。但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她也听懂了：你愿意饿着肚子守的东西，才值得你用五年去找答案。
幻灯片翻页。
“So here’s what today looks like…”（那么今天的日程大概是这样的……） Chase 开始讲解流程，语调像是在拆礼物。
上午是 faculty flash talk，之后还有博士项目介绍，会提到博士阶段的基本路径、修课要求和资格考试。中午系里会提供午餐，吃完稍作休息，下午的内容相对正式一些：几项关键政策的讲解，包括 Title IX、学术伦理和各类支持机制。再往后，是实验室参观和高年级博士的问答环节。听起来整天下来信息量不小。
Chase翻到最后一页：“And at the end of the day—we toast.”（在一天的最后，我们会举杯庆祝。）她顿了顿，笑着说：“There will be wine. But not yet. Don’t forget to bring your ID.”（会有红酒。不过现在还没有。别忘了带上你们的身份证件。）又是一阵轻松的笑声，像从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一样，溢开了这间阶梯教
系主任停顿了一下，接着笑着说：“Now it’s time for our beloved tradition: the faculty flash talk. Think of it as speed dating—but with more cortisol and less eye contact.”（现在轮到我们最受欢迎的传统环节：教师快闪讲座。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相亲——不过皮质醇水平更高，眼神交流更少。）
教室里又是一阵轻笑。盼秋翻开 orientation 手册，在 faculty 名单那一页轻轻做了个小星号。
我很喜欢系主任那句：“Part of graduate school is figuring out what kind of questions make you want to miss lunch.”（读博的一部分，就是发现什么问题值得你忘记吃午饭。）
想送给小可爱们：无论你在读书还是工作，都愿你找到那个让你甘愿投入、不知不觉忘掉时间的方向。?
那就是属于你的“研究问题”，也是属于你的“生活答案”。
男主角快出现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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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Orientation：迎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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