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冥,冷雨滂沱,天穹若覆青铅。
江府门扉大开,檐角朱漆剥落,七具尸首直直挂上,麻绳深勒颈项,眶裂目突。
雨幕深处,忽见个素衣丫头踉跄跌出厢房。
浑圆的身躯踩在血水漫漀的石阶上,接连几个趔趄,终是扑跪在檐下尸首前。雨水霎时浸透她半幅衫子,鸦青鬓发黏在圆脸上。
“爹——娘——大哥——”
她仰面,声音凄厉,穿透雨幕,却很快被雷雨声吞没。
忽而,马蹄声踏碎雨幕由远及近,一匹墨骏停驻院中。马上之人银甲冰颜,玉冠束发,正是当今太子宋临川。
“江家通敌,满门抄斩,概莫能外。”宋临川声似寒铁,字字诛心,“江凤兰,你可有遗言?”
江凤兰抬首,泪水滑落,语气却极为认真:“我能不死吗?”
“你太贪心了。”他拧眉。
银芒乍闪,长剑破风而至。
她不闪不避。
剑尖没入心口,似红梅落雪,绽开一抹凄绝。
雨势渐狂,天地间拉起一道朦胧的雨幕,远处的景物开始模糊,寒雾自地面升腾而起。
倏然,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幕,惊雷炸响,震得人心发慌。
尸身横陈于地,在凄风苦雨中早已冰冷。雨水混着暗红的血水,蜿蜒成一道道细流,漫过青石板的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江凤兰只觉魂魄一轻,似落叶离枝飘荡而起。睁开双眼,她竟见自己悬浮于空。
她这是变成鬼了?
周遭血气与断壁残垣渐次模糊,如笼轻纱薄雾。
她身不由己,飘过破碎朱门、喧嚷兵卒,越过笼罩江府的悲怆之气,终落在一处全然陌生的异境。
此地无雕梁画栋,无青石幽径,唯见刺目亮光之方匣,与一发出细微响动的玄色幽盒。
一短发男子坐于匣前,指在一块长方玉板上飞快敲击,琤琮作响。
江凤兰袅近,见那匣上竟显出一行行字迹:
“……宋临川一剑刺穿心脏,江凤兰倒在血泊之中,眼中尽是不甘。江家罪孽,终得报应……”
这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她方才所经历的一切!
江凤兰魂魄微颤,见那男子伸了个懒腰,嘟囔道:“女配江凤兰下线,接下来该写男主和女主发展感情线了……”
女配?
她所历种种,竟只是一本书中的情节?
她并非活于真实人间,只是书间一个注定的死人,一个衬映他人的陪衬?
父母矛盾、己身丰腴、世间荒诞……原来并非无常弄人,竟是有人幕后执笔?她的挣扎、她的苦楚、她满门的鲜血,都只是这玄匣中一行行冰冷墨迹?
秦垣正准备切换下一章章节,没想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从电脑中冲了出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向椅背。
紧接着,一个穿着古装的肥胖身影重重地砸在了键盘上,当即,回车键被死死压住,文档里瞬间刷出一大片乱码。
“我靠!什么人?!”
他惊骇地转过头。
对上一双燃着烈焰的明眸。
下一瞬,江凤兰五指已如铁钳般锁住他的咽喉,力道之大令他舌根发麻,窒息之感瞬间攫住肺腑。
“是汝……是汝所书?”她声嘶哑,字字浸血,“我满门性命……皆败汝手?!”
秦垣被掐得目眦欲裂,惊恐地去掰她的玉腕,却发觉这女子气力骇人。
“凭何……”江凤兰指甲几乎嵌进他颈肉,清泪混血滑落,“凭何汝安坐于此,轻敲玉板便能定人生死?凭何我等挣扎、苦痛,都只是汝笔下戏文?!”
她越掐越紧,望着秦垣翻白之目,心中并无快意,只余一片荒芜怨愤。
她不甘成为他笔底尘埃,不甘真相被肆意扭曲,不甘此生为人操纵。
纵是拖着这罪魁祸首共赴幽冥,她也认了!
秦垣胀得满脸通红。
“放……放开……我错了……”他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蝇,“有话……好说……我改……我改……”
江凤兰指力稍松,却未全放。
她死死盯住秦垣,燃火眸中添了几分审度。
改?
此言何意?
莫非尚有转圜之机?
江凤兰纤指又松几分。
秦垣趁机大喘了口气。
这哪儿来的疯女人?他一定要报警!
秦垣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古装、脸上还带着血迹、体型得有两百多斤的女人,又瞥了一眼屏幕上还停留在乱码状态的文档,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突然窜进脑海。
他的声音颤抖,充满了惊恐:“你是江凤兰?你是从……从电脑里爬出来的?!”
江凤兰蹙紧黛眉,眸中茫然。
电脑?此为何物?是指方才那显字迹的发光玄匣?
她听不懂此词,只听出爬出来三个字,本就汹涌的怒火更盛。
“小女确为江凤兰,只是,何谓爬?”她指力又重几分,眼底怨愤几乎将秦垣吞噬,“吾江凤兰行端坐正,纵死亦非精怪之流!倒是汝,以此鬼画符般之物书写阴私、颠倒黑白,该当何罪?!”
她字字珠玑,句句冰寒,古韵凛然。
秦垣被她斥得浑身一颤。
恐惧与荒谬交织攀升。
他笔下的人物……竟活了!
不仅活了,现在,还要掐死他!
这么离奇古怪的事,居然出现在他的身上,这太太太太不科学了。
“那个,”秦垣脑瓜一转,“我说真的,我可以改,你难道不想活了吗,不想你全家老小复活吗?”
提到家人。
江凤兰眼眶倏地红了。满腔的冤屈与悲愤再也抑制不住,
“改?必须改!你可知我江家满门忠烈,何来通敌?!你可知我父母一生行善,晚年为何性情大变,行那贪墨之事?!你又可知……我为何连饮水都生出赘肉,受尽世人白眼?!”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攥紧秦垣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椅背上:“写!现在就改!若有一字虚言,就算豁出去,我也要取你性命!”
秦垣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向键盘,手指哆嗦着敲下一行字:“宋临川忽然苏醒,原来他并未刺杀江凤兰,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话音刚落,奇迹骤生。
江凤兰只觉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竟真的消失了。她难以置信地低头,扯开染血的衣襟,只见原本狰狞的剑创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一片光滑的肌肤。
她惊愕地抚上伤口,又猛地抬头看向屏幕,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与急切。
她猛地抓住秦垣的手臂,“真的…真的能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她急切地推搡着秦垣,“快!再写!让我阿爹阿娘、兄长姊姊他们都回来!立刻让他们活过来!”
秦垣被推得一个踉跄,手忙脚乱地扑回键盘前。
将“江府满门抄斩”的冰冷字句尽数删去,重新键入:“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江家蒙冤,终得昭雪,合府上下虽受惊扰,却得以保全……”
文档保存的瞬间,屋内仿佛有无形的涟漪荡开。
窗外雨声似乎都静了一瞬,隐约有模糊带着哭腔的笑语和温暖的呼唤声。
“兰儿……”
如同幻觉般掠过江凤兰的耳畔,又倏然消失。
她屏住呼吸,仔细侧耳倾听,那声音却再也捕捉不到了。
“送我回去!”她猛地转向秦垣,眼中噙着狂喜的泪,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急切,“现在就送我回去!我要见他们!”
秦垣顿时头皮发麻:“等等…这穿越…它不像改剧情那么简单啊……”
毕竟自己压根没写到她还能复活,可偏偏她又出现了,显然她的出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
“休要搪塞!”江凤兰柳眉倒竖,“你既能挥笔定我生死,岂无送我归去之法?”
秦垣百口莫辩,只得硬着头皮尝试。
他先是双手合十,对着电脑屏念念有词:“芝麻开门?系统大神?送我女侠回去?”屏幕毫无反应。
他又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搜索“如何开启时空通道”、“道家逆转时空咒语”,找到一段佶屈聱牙的口诀,磕磕绊绊地念起来,甚至几次咬到舌头。
念完紧闭双眼,期待地睁开,电脑依旧只是那个电脑,江凤兰还站在电脑跟前,再无异常。
“你莫不是…在戏耍于我?”江凤兰的声音低沉下去。
“不敢不敢!”秦垣冷汗涔涔,几乎要哭出来,“我是真不知道具体操作啊!我就是个写书的,这、这超纲了啊!”
正当他急得团团转,几乎要去拔电源线试试时,房门被轻轻敲了敲。
两人动作瞬间僵住。
门外传来秦母关切的声音:“小垣啊,妈刚才好像听见你在屋里跟人说话?还念叨什么奇怪的咒语……你没什么事吧?”
秦垣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压低声音对江凤兰道:“别出声!是我老妈来了!”
江凤兰蹙眉,虽不明所以,但看秦垣吓得脸色发白,倒也暂时抿紧了唇。
“没、没事妈!”秦垣强作镇定地朝着门外喊,“我、我就是在练台词,对!新剧本里的台词!”
“是吗?”秦母的语气将信将疑,并未离开,“你这孩子,整天窝屋里写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真没事?妈好像还听见有小姑娘的声音?”
“绝对没有!是视频!我在看视频!”秦垣一边慌忙应着,一边拼命对江凤兰使眼色,示意她躲起来。
江凤兰扫视这狭小陌生的空间,目光最终落在那扇虚掩的储物间门上。
她咬了咬唇,虽极不情愿,还是闪身躲了进去,轻轻带上了门。
秦垣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赶紧过去拉开房门一条缝,用身体挡住母亲的视线:“妈,真没事,我忙着呢……”
秦母探头往里看了看,屋内确实只有儿子一人,她狐疑地皱了皱眉,终究没再多问,只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秦垣长舒一口气,关上门,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小声呼唤:“江凤兰?人走了,你可以出……”
他边说边推开储物间的门。
话戛然而止。
储物间内,杂物堆积,灯光昏暗,哪里还有那位古装女子的身影?
秦垣彻底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人呢?
刚才明明躲进来了的?
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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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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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从书里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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