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芝见太子面色铁青，自觉是因己而起，忙不迭地起身，走到江凤兰方才的座位近前，盈盈一拜。
“江小姐，千错万错，都是芝芝的错！是芝芝身子不争气，累得殿下关怀，无意间夺了小姐所爱，芝芝身份卑微，本不该置喙，但请小姐万莫因芝芝与殿下生出嫌隙……芝芝在此给小姐赔罪了！”
说罢，竟真要俯身叩首，端的是情真意切，我见犹怜。
宋临川见心尖上的人儿如此委屈自责，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上前一把扶住沈芝芝，心疼道：“芝芝，你这是作甚！与你何干！”
他转而怒视江凤兰背影，斥道：“江凤兰，你看看！芝芝如此善良怯弱，你竟还要步步紧逼！孤往日只当你痴顽，却不知你心胸竟狭窄刻薄至此！”
江凤兰闻言目光先在沈芝芝那副欲坠不坠的娇弱姿态上扫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咦？这可奇了。本小姐与太子殿下说话，何时轮到一个无品无级的宫女插言了？这琼林苑的规矩，几时松泛到如此地步？还是说，东宫的规矩，格外与众不同些？”
她眼波流转，落到宋临川扶着沈芝芝胳膊的手上，轻笑一声。
“殿下要怜香惜玉，自是殿下的雅好。只是这玉若不自知身份，非要往刀口上撞，碎了边角，怕是也怨不得刀锋利否？”
此言一出，等于明着说沈芝芝不懂规矩，自取其辱。
宋临川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厉声呵斥，忽听上方传来一道雍容缓滞却自带威仪的声音。
“哀家这琼林苑，今日倒是热闹得很呐。”
只见太后娘娘由宫人搀扶着，正站在高阶之上，目光平静地俯视着下方这场闹剧。
她虽年迈，眼神却依旧锐利，淡淡一扫，众人皆屏息垂首。
连宋临川也不得不压下火气，躬身行礼：“皇祖母。”
太后落到高位上，目光掠过脸色煞白的沈芝芝和面沉如水的孙子，最终落在了亭亭而立、神色坦然的江凤兰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慈蔼的笑意。
“哀家说是谁，原来是兰儿这丫头。远远就听见你这张小嘴叭叭的，过来，到哀家这儿来。”
这话语亲昵，带着长辈对自家小辈的调侃。
江凤兰依言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女江凤兰，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免了免了，”太后笑着招手，示意她再近前些，拉着她的手，对左右道，“瞧瞧这孩子，多日不见，似是清减了些？可是你爹娘苛待了你的吃食？”
这话便是明显的玩笑了，谁不知江太傅夫妇将嫡女视若珍宝。
旁边有知情的老宫人凑趣笑道：“娘娘忘了？从前您赏江小姐点心，小姐总说，叔祖奶奶，兰儿再吃就更圆了，可不敢啦，回回推拒，孝心可鉴呢。”
江凤兰的祖父是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面对太后，还得叫她一声叔祖奶奶。
太后恍然，拍着江凤兰的手背：“是了，想起来了。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胖些又如何？身子康健最要紧。来，尝尝这个新进的蜜渍金橙，甜而不腻。”
说着便示意宫人将一碟剔透的蜜饯送到江凤兰面前。
若是从前，江凤兰定要婉拒，少不得还要自嘲一番“怕压坏了宫里的地砖”之类的话。
她曾为此节食到晕厥，奈何这身子就如吹气的皮囊，喝凉水都长肉，仿佛被下了咒一般。
可如今，她已知晓。那执笔人，便是要她痴肥蠢钝，衬托那沈芝芝的娇俏可人。
既知是戏，何必再饿着自己演那苦情角儿？
思及此，江凤兰坦然一笑，再无往日扭捏，恭恭敬敬地接过玉碟，声音清亮。
“谢叔祖奶奶赏！兰儿以前年幼不懂事，辜负了您多少好东西。如今想明白了，美食当前，推辞才是罪过。叔祖奶奶说得对，身子康健最是要紧。”
说罢，竟真的拈起一枚蜜渍金橙，优雅地送入口中。
细细品味，眉眼弯弯。
“嗯，真甜！叔祖奶奶宫里的手艺就是好。”
太后见她如此落落大方，全无芥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欣慰和喜爱。
“好，好！想通了就好！这才像是我们江家的女儿，豁达！喜欢就多吃些，今日管够！”
底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永嘉郡主险些要抚掌叫好，只觉得今日的兰姐姐简直是脱胎换骨，飒爽极了！
而宋临川扶着还在微微发抖的沈芝芝，看着在高台上与太后言笑晏晏、坦然受之的江凤兰，胸口堵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女人，真是不知死活，自己生的跟肥猪一般，竟还不顾不管地吃。
宴会过后，江凤兰便早早自宫中归来。
踏入府门，绕过影壁，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母亲倚在软榻上，正轻轻捶着后腰。
“阿娘，腰酸了？让兰儿给您捶捶。”她快步上前，极自然地接手。
江夫人诧异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兰儿竟不躲懒了。”
“瞧阿娘说的，以前是女儿不懂事，”江凤兰手上不停，“往后天天给您捶。”
夜间闻父亲咳嗽，她立刻吩咐小厨房：“快去，用上好的川贝、秋梨熬碗羹汤来。”盯着父亲用完，嗔怪道：“爹，您又熬夜！再不仔细，我明日就赖在您书房不走了！”
江太傅捻须笑：“好好好，听我们兰儿的。”
至于吃食，她更是想开。
家宴上主动夹了红烧蹄髈，在家人惊愕中坦然道：“看什么？饿死是瘦不了的，不如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孝敬你们。”
然，好景不长。
不过三五日酣眠，江凤兰晨起对镜，险些认不出镜中人！
但见镜中女子，肿若发面馒头，下颌与脖颈浑成一片。
她试着起身，只觉身上赘肉沉甸甸下坠，挪动一步，便娇喘吁吁，香汗淋漓。
贴身丫鬟春晓端着水盆进来，一见她，哐当一声盆子落地，指着她尖声道：“你、你是何人？！”
待看清五官，才颤声道：“小、小姐？！您怎地一夜之间……胖了一圈不止？！”
江凤兰心下雪亮，怒火中烧。
好个执笔人！这身肥肉，便是你那破笔写出的牢笼！
她正切齿，另一个丫鬟夏竹慌慌张张冲进来，哭喊道：“小姐！不好了！大少爷围场坠马，伤得重！还有刺客惊驾！外面都在传，说刺客用的箭是咱府上的样式！老爷夫人已急急入宫了！”
江凤兰脑中嗡的一声，强自镇定，厉声道：“慌什么！备轿！速去大哥院里！”
她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浑身沉赘、气喘如牛，扶着门框便要往外走。
这身子实在沉得厉害，没走几步便喘得厉害，只得由春晓、夏竹一左一右勉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往江墨辰所居的墨韵斋赶。
行至半路。
忽闻前方假山后传来隐隐人声，一男一女，甚是耳熟。
她下意识抬头，目光掠过，脚步顿时钉在原地！
但见宋临川一身青袍略显凌乱，领口微敞。而他怀中，几乎整个人都被他圈住的，正是沈芝芝。
沈芝芝双环髻此刻却有些松散，几缕乌黑发丝黏在她泪湿的粉腮边，更衬得那张小脸只有巴掌大，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像只受尽委屈的兔儿。
她身上那件水绿色的宫装，一边的肩带滑落下来，露出一小片雪白圆润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肌肤在树影斑驳下莹润生光。
她似乎吓坏了，软软地埋在太子怀中，纤细的身子微微发抖，啜泣声又轻又软：“殿下……芝芝好怕，那箭嗖地一声，险些、险些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宋临川温言安抚：“莫怕，孤在。今日多亏了你。”
大约是察觉有人，沈芝芝微微侧首，看到江凤兰，似受惊般缩了缩：“啊！江小姐……”
宋临川随之抬头，撞上江凤兰的目光。
他脸色一沉，眼中瞬间布满嫌恶与鄙夷，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语气极尽嘲讽。
“江凤兰？哼！果然是你！怎的，如今不用那些送点心、写酸诗、守在东宫门外苦候的下作法子纠缠孤了，改用这等卑劣的窥探伎俩？你这身肥肉是连脸皮一起长厚了么？竟敢偷窥到孤的头上！真是恬不知耻！”
若是从前，被他如此辱骂，江凤兰怕是早已心痛欲裂、无地自容。
可此刻，她看着这张曾让她痴迷到失去自我的脸，只觉荒谬可笑。
“偷窥？殿下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这路是我家修的，廊是我家建的，路过此地，污了眼，还没找殿下索赔呢！”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紧挨着的两人，语气满是讥诮。
“倒是殿下，口口声声说我纠缠是下作，您这光天化日搂着个宫女行那窃玉偷香之事，又不给名分，难不成就是君子所为？
说起来，殿下与这沈姑娘，一个储君，一个宫婢，在此私相授受，不清不楚……这行径，比起我当年那些您瞧不上的纠缠，恐怕更上不得台面吧？
毕竟，我那好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明路的痴心妄想，您这……算什么呢？偷情？”
“你！放肆！”宋临川被这番连削带打直戳痛处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他从未想过，这个曾经对他唯命是从、恨不得把心掏给他的女人，竟敢如此犀利地羞辱他！
“我放肆也不是头一回了，殿下还没习惯？”江凤兰懒得再纠缠，冷哼一声，“烦请殿下和您的心上人让让路，别挡着。”
说罢，她不再看那两人，决然离去。
看着江凤兰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宋临川胸膛剧烈起伏。
他猛地握紧拳，低头对怀中仍在瑟瑟发抖的沈芝芝沉声道：“芝芝，今日之事，孤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待此事了结，孤便禀明父皇，娶你为妃！看谁还敢再轻视于你！”
沈芝芝闻言，猛地抬头。
“殿下！不可！芝芝身份卑微，如何配得上太子妃之位……万万不可因芝芝，让殿下遭受非议……”
“孤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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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这偷情未免太下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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