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厉与关山月因黑曜石矿脉而起的争端,非但未能平息,反如野火燎原,愈演愈烈。双方在矿区陈兵对峙,小规模冲突频发,互扣物资、劫掠运输队的消息不断传回魔宫,将这权力中枢本就紧绷的弦又拧紧了几分,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铁腥味。
最终,这场近乎公开的内斗,被正式呈上了大庆殿那冰冷沉重的石阶。
当商九雅再次步入这恢弘却令人窒息的巨殿时,高耸的穹顶投下的阴影似乎比往日更沉。九张长老石座上的身影气息渊深如旧,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恐惧的傀儡。她低垂着眼睫,小心翼翼地坐上那象征至高权位实则烫手的御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怯懦与透明,然而感官却已全面张开,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殿内每一丝魔力的波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对话。
争论很快围绕着矿脉爆发。敖厉的代表与关山月的谋士唇枪舌剑,言辞尖锐如刀,互相指控对方“贪婪僭越”、“拥兵自重”,将议事殿变成了另一个战场。
大长老尤赤高踞首位,半阖着眼睑,似在养神,但那微微翕开的眼缝中流淌出的,却是冰冷的、乐于见到继承人互相撕咬削弱的漠然。二长老贡梁则毫不掩饰地偏袒关山月,屡屡强调资源“统筹”之利,言语间步步紧逼,意图压服敖厉。
五长老昌栋的眉头越锁越紧,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石座扶手,他对这种无止境的内耗早已厌烦透顶,尤其此事还直接干扰了边境军团的物资调配,触动了他的核心利益。七长老擎程沉默地坐在一旁,如同工匠审视一件破碎的魔器,评估着眼前的混乱。九长老邢垣则依旧隐在偏后的位置,目光低垂,仿佛置身事外。
殿内气氛僵持不下,争吵陷入胶着。尤赤与贡梁凭借威势,眼看就要强行推动一个明显不利于敖厉的方案。
商九雅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时机稍纵即逝。
她需要开口,但必须是无心的、怯弱的,甚至是不合时宜的。她要像一滴无意间滴入沸油的冰水,在炸裂的响动中,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
就在尤赤清了清嗓子,准备一锤定音之时——
商九雅忽然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因目睹至高殿堂争吵而感到无措的惶惑,微弱地插了进来:
“诸…诸位长老…”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完美扮演着那个虚弱不安的魔尊,“请…请恕本座多言……四哥与九姐皆是魔界栋梁,如此相争……损耗的皆是魔界自身的元气根基……听说…听说西境烽燧堡那边,近期亦有不明势力窥探,若有外敌趁我内乱之际……”
话语至此,她仿佛骤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不该说的话,猛地刹住,惊慌失措地低下头,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显得无比惶恐不安。
那未曾说完的半句话,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殿内喧嚣的争吵。
刹那间,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审视的、不悦的、警惕的——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尤赤完全睁开了眼睛,看向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利与深沉的不悦。贡梁皱紧了眉头,显然不满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和“不合时宜”的担忧。
而一直强压怒火的昌栋,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实质的刀锋般射向商九雅,西境!烽燧堡!那是他麾下军团防御的重点,是他绝不容有失的战线,“内耗元气,外敌窥伺”——这轻飘飘的八个字,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尤赤干咳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将失控的议程拉回:“尊上心系魔界,其情可悯。然边境防务,五长老自有决断。当下之急,乃裁定矿脉归属,平息内争。”
然而,裂痕已生,怀疑的种子已然播下。后续的议事虽在尤赤与贡梁的高压下强行通过了偏袒关山月的方案,但殿内的气氛已彻底改变。昌栋全程面沉如水,沉默得可怕。敖厉的代表愤然拂袖而去。
商九雅深深地低下头,缩回御座的阴影里,仿佛被刚才的“失言”惊吓到虚弱不堪。无人再过多留意她,但她知道,尤其是对昌栋而言,那根关乎现实利益的刺,已经深深扎下。
会议在一种不欢而散的压抑中结束。商九雅只想尽快回到紫光殿,那里虽如囚笼,至少暂时安全。黎岳紧随其后,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回廊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就在经过一处通往偏僻园囿的岔路口,经过一片生长着诡谲艳丽、魔力氤氲的魔植阴影时——
一道几乎完全融入阴影的射线,毫无征兆地自那片浓密的魔植丛中暴起,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直射商九雅后心。
商九雅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死亡的寒意已瞬间攫住她的灵魂,身体僵硬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尊上!”
千钧一发之际,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黎岳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他低吼一声,猛地将商九雅向前推开,同时悍然转身,用覆着坚实肩铠的左肩硬生生撞向那道索命的幽光。
腐蚀性的魔力与坚固魔铠撞击,幽光虽未能穿透铠甲,却骤然爆开,化作一股阴冷蚀骨的魔力,瞬间缠绕上黎岳的肩膀,铠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黎岳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整条左臂瞬间失去知觉,踉跄一步,脸色惨白如纸,但右手的佩刀已然出鞘,冰冷的刀锋直指袭击来源,魔元澎湃,将商九雅死死护在身后。
“有刺客!护驾!”他强忍剧痛,声如雷霆。
周围的侍卫这才骇然惊醒,慌忙拔刀冲向那片魔植阴影。然而,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丝即将消散的魔力波动——袭击者一击不中,即刻远遁,手段老辣利落。
商九雅被黎岳推开,跌倒在地,此刻才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恐惧席卷全身,让她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刺杀!在光天化日的魔宫回廊中,一次毫无遮掩的偷袭!
若不是黎岳……若不是他以身为盾……
她不敢想象那后果。
是谁?关山月的报复?敖厉的警告?十一娘的毒手?还是……尤赤觉得她这棋子开始不安分,想要提前清除?
无数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疯狂盘旋,每一个都代表着致命的杀机。
侍卫们搜索无果,惶恐回报。黎岳强撑着重伤之躯,指挥加强戒备,迅速将几乎虚脱的商九雅护送回紫光殿。
殿门紧闭,确认暂时安全后,黎岳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额上冷汗涔涔,那阴冷的腐蚀性能量仍在不断侵蚀他的手臂和身体。
“黎岳!”商九雅扑上前,与闻讯赶来的白虞一同手忙脚乱地帮他处理伤口。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黎岳因极致痛苦而紧绷的脸庞,愤怒、后怕、还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让她窒息的无力感,汹涌而来。
“属下……无碍。”黎岳牙关紧咬,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尊上……无恙便好。”
无恙?
商九雅猛地抬头,她怎么可能无恙?
这次是黎岳救了她,那下次呢?下下次呢?黎岳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她身边。影卫再精锐,也无法完全替代她自身的实力。
她一直以来,殚精竭虑于权谋算计,编织情报网络,挑动各方矛盾,她以为凭借超越此界的智慧和计谋,便能周旋于群狼之间,步步为营。
但她错了,大错特错!
这里是魔界,是弱肉强食、实力为尊的世界,不是现实生活中国泰民安的华夏。
一切的阴谋阳谋,都需要最基本的力量来支撑,她自身太过弱小,弱小到如同蝼蚁,连一道突如其来的暗箭都躲不开,弱小到需要最忠诚的部下用血肉之躯为她抵挡死亡。
这血淋淋的一幕,彻底撕碎了她最后的侥幸。她想起了容姜——她心心念念的女鹅,那个一统地府、妖域、魔域,最终成为冥皇的女子。容姜能统御冥界,令妖王、十殿阎罗以及那被称为冥界第一战将的首席判官司戈甘心臣服,凭借的不仅仅是无双的智计,更是那横压一界、冠绝冥界的绝对实力!她是冥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智慧与力量,从来不是选择题,而是必须兼得的双翼。缺少任何一端,都无法真正翱翔于九天,更无法在这魔窟之中活下去。
“立刻……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商九雅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坚定,“白虞,去取库房里那瓶‘幽昙续命膏’!黎岳,你的伤必须立刻处理!殿外警戒,暂由石崮接管!”
她看着黎岳苍白而坚毅的脸庞,看着那狰狞的伤口,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喷发,炽热而决绝:力量!她必须拥有力量!不仅仅是权术的力量,更是属于自身的、实实在在的、足以自保甚至杀敌的魔界实力!
“从今日起,”她一字一顿,眼中燃起一簇冰冷而炽烈的火焰,“本座要真正开始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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