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侧殿,往日多是用于休憩或小型议事的场所,今日却显得格外不同。沉重的雕花木门敞开着,内部布局被重新调整过,撤去了多余的装饰和华而不实的屏风,显得开阔而明亮。殿内整齐地排列着数排墨玉打造的案几和坐席,虽不奢华,却自有一股庄重严谨的气息。
殿门上方,新悬挂了一块匾额,以遒劲的魔文书就三个大字——“招贤馆”。
这便是九雅推行新政的第一项重大举措。
她深知,魔界积弊已久,绝非单凭武力镇压和权力重组就能焕发生机。那些盘根错节的旧贵族体系固然拥有资源和经验,但也充满了惰性、保守和既得利益的顽固。要想真正打破僵局,注入活力,必须引入新的血液,听取不同的声音。
今日,是招贤馆首次开门纳贤,也是九雅亲自召集的一次咨询会议。
消息早在数日前便通过莫罗和邢垣负责的渠道发布出去,言明不分出身贵贱,无论魔族、混血抑或有特殊才能的其他族裔,只要自认有经世之才、治国之策或一技之长,皆可前来一试。同时,还特意邀请了一些魔都内颇有名望的学者、工匠行会的首领、几位信誉良好的大商人以及来自边军的基层代表。
此举在魔都上层引起了不少波澜。
一些守旧的老贵族私下里嗤之以鼻,聚在一起饮酒时,言语间充满了不屑。
“哼,招贤馆?说得倒是好听!魔界英才不都在各大家族之中吗?难道要去市井街巷里找贤才?简直有失体统!”
“可不是吗?还与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舞弄刻刀的匠人为伍,共议政事?成何体统!尊上此举,未免过于……急于求成了。”
“且看着吧,不过是收买人心之举,闹不出什么名堂。治国安邦,终究还是要靠我等世家底蕴。”
然而,以邢垣为首的年轻一代官员和莫罗门下的许多学者却对此大为赞同。邢垣更是亲自出面,力荐了好几位他游历魔界时结识的、有真才实学却因出身而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子弟。
九雅对背后的非议心知肚明,但她毫不动摇。她来自一个信息爆炸、强调人才和创新的时代,深知底层往往蕴藏着惊人的智慧和力量。她力排众议,坚持推行,并决定亲自参与这第一次会议,以示重视。
时辰一到,受邀者和前来应征的人们开始陆续入场。
他们的穿着打扮迥异:有衣着光鲜、举止优雅的年轻学者;有身着粗布短褂、手指粗糙却目光炯炯的工匠;有穿着绸缎、精明外露的商人;也有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边关风霜痕迹的军士;更不乏许多衣着朴素、甚至有些窘迫,但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与忐忑的普通魔族青年。
他们好奇又谨慎地打量着这庄严的殿宇和周围肃立的侍卫,按照引导在案几后坐下,彼此之间很少交谈,气氛显得有些紧张和拘谨。
当九雅的身影出现在主位时,所有人立刻起身,恭敬地行礼,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新任魔尊。
九雅今日并未穿着繁复的冕服,而是一身相对简洁的碧色常服,只在衣襟和袖口绣有暗金色的魔尊纹饰,显得干练而威严。她抬手示意众人落座,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
“今日召诸位前来,非为朝会议政,亦非君臣奏对。”九雅开口,“开设此馆,召集此会,只为一事:求贤、纳谏。”
“魔界初定,百废待兴。旧有之法,未必皆适于今时;豪门之见,未必能穷尽天下之理。本座深知,魔界之大,英才辈出,多隐于草莽之间,藏于市井之内。诸位或精通技艺,或通达事务,或熟知民情,或有经世奇谋。今日,望诸位能畅所欲言,无论关乎农桑工巧、商贸流通、律法教化、边防戍卫,但凡有益于魔界新生、民生改善之策,皆可直言。”
她的话语坦诚而有力,打破了等级的隔阂,让在场许多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然而,最初的沉默还是难以避免。毕竟,面对魔尊的威严,畅所欲言需要巨大的勇气。
九雅并不急躁,她的目光落在一位面色黝黑的老工匠身上,温和地问道:“听闻老先生是魔都工匠行会的首席,精通魔器维修与改良?”
那老工匠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有些紧张地搓着手:“回……回尊上,小老儿……确实做了百年年工匠。”
“不必紧张,”九雅微微颔首,“本座听闻,军中制式魔弩时有卡涩,射程亦不如预期,老先生可知缘由?可有改良之法?”
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老工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紧张感消退不少,他开始详细解释魔弩构造的缺陷、材料选择的不足以及工艺上的可改进之处,甚至提出了一种简化零件、增强威力的构想,虽言语质朴,却句句切中要害。
九雅听得非常认真,不时追问细节,并让随侍的书记官详细记录。
有了这个开头,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一位商人大胆起身,陈述了目前魔界各地关卡税赋不统一、商路不畅对物资流通的阻碍,并提出了统一税制、设立官方驿道的建议。
一位来自边陲的军士,则反映了边境魔族部落生活困苦、时而与驻军发生摩擦的情况,认为除了军事威慑,更应给予生计出路,方可长治久安。
几位年轻的寒门学子,则对魔界现行的教育制度提出了批评,认为仅为贵族服务过于狭隘,应广设蒙学,让更多魔族子弟有接受教化、学习知识的机会,才能从根本上提升魔界潜力。
当然,也有发言过于理想化或不切实际,但九雅并未打断或斥责,只是耐心听完,然后才委婉指出其中的困难之处。
她如同一个最专注的倾听者和引导者,不断鼓励着众人,挖掘着他们话语中闪光的点子。遇到有价值的建议,她会立刻询问莫罗、邢垣或在场的相关官员的看法,现场讨论其可行性。
会议从清晨持续到日暮。期间,九雅甚至下令为众人提供了简单的餐食茶水。
当会议结束时,许多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不仅得到了魔尊的亲自接见,他们的声音真的被听到了,他们的想法被郑重地记录了下来,甚至可能真正转化为改变魔界的政策。
而九雅的案头,则多了厚厚一摞记录着无数建议和设想的卷宗。其中许多观点新颖务实,是她困于深宫仅凭奏章根本无法获悉的。
虽然守旧贵族的非议不会立刻消失,但招贤馆的第一次开门,无疑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功。它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向整个魔界宣告着新君求贤若渴、锐意革新的决心。
大庆殿内,气氛不同于招贤馆的开放纳谏,此刻更显凝重肃穆。这是一场关乎魔界命脉的核心政务会议。参与者的范围被严格控制,仅限于几位国公、相关部司的主官以及擎程工械局的核心大匠师。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硝烟,其源头,便是摊开在巨大魔晶石会议长桌上的一张张矿脉分布图。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矿点、产量、以及之前所属的势力标记——尤氏、贡氏、七穆、敖厉、关山月……这些曾经显赫一时、垄断了魔界近七成优质魔晶矿脉的名字,如今大多已化为历史的尘埃。
而如何重新分配这些留下的巨大蛋糕,成为了新朝建立后最为敏感和棘手的问题。魔晶,不仅是修炼的基础资源,更是驱动魔儡、维持魔阵、锻造魔器、支撑一切魔能设施运转的战略核心,堪称魔界的血液。
九雅端坐主位,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她深知,这件事处理得好,则魔界生机焕发;处理不好,则可能埋下新的动荡祸根。旧利益集团的核心命脉,岂是那么容易触碰的?
“旧日之弊,其一便在于资源垄断,豪强割据,致使魔晶流通受阻,价格畸高,中小工坊无米下炊,边军补给时有不继,而中央财库反而空虚。”九雅开门见山,声音清晰冷静,定下了会议的基调,“今日之议,便是要彻底革除此弊,订立新章,使魔晶之利,能惠及魔界全域,助我魔界真正强盛。”
她的话让在场一些出身旧贵族体系的官员微微低下了头,神色复杂。
“本座之意,”九雅继续道,手指轻轻点过矿脉图,“所有收回之矿脉,及其未来新勘探之矿脉,其所有权,皆归中央,即魔尊直辖,任何家族、个人不得私占。”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吸气声。这是前所未有的中央集权,直接触动了魔界千百年来形成的资源分配传统底线。
“然,开采、经营之事,不可能全由中央直接操持。”九雅话锋一转,给出了具体的分配方案,“故,新制如下:”
“一,其中三成优质矿脉,由中央直接掌控开采。所产魔晶,优先保障魔宫用度、中枢机构运转、昌栋元帅所辖边军及主力军团耗用、以及黎岳元帅禁卫系统之需。此部分,乃国之根本,不容有失。”这一点无人有异议,这是巩固统治的基础。
“二,另有三成矿脉,将根据此前平叛之功勋、现有势力之平衡以及对新政之支持程度,”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廉伯、邢垣以及几位在平叛中立场坚定的家族代表,“分配予各主要功勋家族及部族,允其自行组织开采,但需按产量向中央缴纳三成矿产作为赋税,且其开采、销售需接受工械局与律法司的严格监管,不得囤积居奇,不得私下售予不明势力。”
这是对既有势力的安抚与交换,用部分资源换取他们的支持和稳定。被点到的家族代表们神色稍缓,虽然不如以往垄断时暴利,但能获得稳定矿源并合法经营,已是新政下的最好结果。
“三,”九雅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抛出了最具颠覆性的方案,“剩余四成矿脉,将不再直接分配予任何家族!”
众人一愣,连邢垣和擎程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此部分矿脉,将面向魔界所有具备开采资质和实力的商会、工坊联盟、甚至由能匠组织的合作团体,”九雅解释道,“以‘招标’之形式,公开竞标其一定年限内的‘特许经营权’。中标者需预先缴纳巨额保证金,开采期间需严格遵守中央订立的一切规章,并按月根据产量缴纳高达五成的重税!其产出的魔晶,必须优先以协议价格供应给工械局指定的官方工坊或战略储备库,剩余部分方可自行销售。”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消化这前所未有的方案。
“尊上!”一位原属贡氏家族、现调入资源司的官员忍不住开口,语气焦急,“此举……此举恐有不妥!魔晶乃战略之物,岂能交由逐利之商贾经营?万一他们唯利是图,破坏矿脉,或将魔晶资敌……”
“所以需要严格的监管和重税!”九雅打断他,目光锐利,“保证金和高额赋税使其不敢轻易违规,工械局的监督和优先采购权保证战略资源流向。更重要的是,引入竞争,可以极大提升开采效率,降低开采成本!以往被各大族垄断的矿脉,开采效率低下,浪费严重,只因他们缺乏竞争压力!而民间蕴藏着无数精通勘探、开采技术的能工巧匠和善于经营管理的商会,他们的活力,远非某些固步自封的家族可比!”
她看向擎程:“黎国公,你的工械局,能否制定出最严格的开采技术规范、安全标准和监管流程?能否组织起足够的力量,对每一处特许经营的矿脉进行不定期巡查?”
擎程立刻起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若能实现,他的工械局将获得空前稳定的资源供应和巨大的话语权:“回尊上!臣必竭尽全力!工械局下属的矿监司早已筹备多时,只需尊上一声令下,便可立即运转!臣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一座矿脉脱离掌控!”
“奉国公,”九雅又看向邢垣,“律法司需即刻根据新方案,拟定详细的《魔晶资源开采经营律》,将招标、监管、赋税、奖惩等一切细则,以律法形式明确下来,做到有法可依,违者必究!”
“臣遵旨!”邢垣躬身领命,他知道这将是新律法面临的一次重大实践考验。
“至于可能存在的阻力……”九雅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新政推行,岂能没有阻力?但魔界欲新生,便必须刮骨疗毒!此事,关乎国本,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昌帅、黎帅。”
“臣在!”昌栋和黎岳齐声应道。
“军方的态度,至关重要。新制推行初期,若有宵小之辈胆敢借此生事,或武力抗法,或暗中破坏……”九雅的声音冰冷,“无需姑息,雷霆镇压!”
“遵旨!”两位元帅的回答斩钉截铁。军队的稳定和支持,是九雅推行一切改革的底气。
会议最终在一片复杂的气氛中结束。旧贵族们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公然反对;新贵和务实派则摩拳擦掌,看到了巨大的机遇;擎程和邢垣则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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