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律法司,一座原本弥漫着陈腐卷宗气息和冰冷刑具威压的建筑,如今却透出一种迥异以往的繁忙与革新气象。高大的黑石书架依然林立,但其上许多明显带有偏袒贵族、刑罚严苛、条款模糊的古老律典已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摞摞正在紧张编纂校对中的新律草案。空气中飘散着新墨与魔植纸张的清冽味道,取代了过去的灰尘与压抑。
此处,成为了九雅推行新政的另一个核心战场。而主持这场“律法之战”的,正是新任廷国公——莫罗。
此刻,莫罗正坐在宽大的公事案后,他周围聚集着律法司最富才学、且对新政抱有热忱的官员,以及几位从招贤馆中脱颖而出的、精通律法条文的寒门学子。案上、地上,甚至旁边的副案上,都堆满了摊开的卷宗和写满批注的草案。
“第一百二十七条,旧律规定:‘庶民伤及贵族肢体者,视情节轻重,断其一手或一足,或罚没全部家产充公。’”一位年轻官员念出旧条款,眉头紧锁。
“荒谬!”另一位来自民间的学子忍不住低斥,“贵族伤及庶民,往往只需赔偿些许魔晶便可了事!同罪异罚,何来公正可言?”
莫罗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提笔在新草案上写下:“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者,无论贵贱,皆依伤情轻重、动机缘由,量刑定罪。赔偿标准,亦需一致。”他沉吟片刻,补充道,“加注:执法者若徇私枉法,故意偏袒,与犯法者同罪,并罪加一等。”
这只是一个微小的缩影。修订工作浩繁而艰巨。他们需要逐一审核数千条旧律,废除那些明显不公、残酷如连坐、一些残酷的肉刑或早已不合时宜的条款,修改那些语焉不详、易于被权贵曲解利用的模糊之处。
九雅虽未亲自参与每一字句的斟酌,但她为修订工作定下了清晰的基调,并注入了来自现代社会的法治精神内核。
“尊上有谕,”莫罗在一次关键讨论中,向所有参与修订的成员传达,“新律之核心,在于‘公正’与‘明确’。其一,需强调‘罪刑法定’——何种行为为罪,该受何种刑罚,皆需明载于律法之上,不得以‘旧例’、‘惯例’或执法者个人好恶随意定罪量刑。”
“其二,需极度重视‘证据链’。口供不得作为定案唯一依据,需有物证、魔纹记录、可靠人证等相互印证,形成完整链条,方可定罪。严刑逼供所得口供,一律无效,且追究逼供者之罪责。”
“其三,尤其要新增严令:严禁任何形式的滥用私刑、随意欺凌弱小。魔族之内,无论强弱,其基本生存与尊严,皆受律法保护。此条,需作为重中之重,写入律法总纲!”
这些理念对许多习惯于旧有思维的魔族官员来说,堪称石破天惊。期间不乏争论与质疑,但在莫罗的坚持和九雅明确的支持下,这些代表着更先进文明方向的理念,被一点点镌刻入魔界的新律法之中。
数月之后,一部焕然一新的《魔界律典》草案终于完成。经过九雅最终御览钦定后,正式颁布天下!
新律颁布之日,魔都中央广场上,巨大的魔晶碑被立起,上面以巨大的魔文铭刻着新律的总纲和核心条款。莫罗亲自宣讲,声音通过扩音魔阵传遍四方,向所有魔族宣告一个全新法治时代的来临。
然而,法律的生命在于执行。颁布仅仅是个开始。
九雅深知,再好的法律,若不能严格执行,也只是一纸空文。她立刻进行了部署:
黎岳麾下的禁卫军中,抽调精锐,组建了一支直属于律法司的“执法队”,负责魔都及周边重要地区的律法执行与要案缉拿。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被反复灌输新律精神。
邢垣则负责建立起一套独立的监督体系,派遣监察御史巡视各地,监督新律执行情况,受理百姓申诉,直接向九雅和律法司负责。
新律推行之初,确实遭遇了不小的阻力。许多旧贵族习惯了过去的特权,对新律中“贵贱同罚”等条款阳奉阴违,甚至公然挑衅。
很快,考验便来了。
魔都一位颇有势力的旧贵族子弟,当街纵驶魔骑,撞伤一名摆摊的老年魔族,非但不道歉赔偿,反而嫌对方挡路,对其拳打脚踢,态度极其嚣张。过往行人敢怒不敢言。
事件迅速被报至律法司。执法队迅速出动,在现场取证充分后,直接闯入那名贵族子弟的府邸,将其锁拿归案。
该贵族的家族顿时炸开了锅。家主亲自出面,先是试图以重金贿赂执法队长,被严词拒绝后,又搬出各种人脉关系向莫罗、甚至向几位与自家有旧的长老施压,声称“不过是殴伤一贱民,何至于此?”“依祖上功勋,也该网开一面”。
甚至有人暗中散播流言,诋毁新律过于严苛,不近人情。
压力层层传递,最终到了九雅案头。
九雅的反应简单而粗暴。她只在那份求情的奏章上批了两个字:
“依法。”
不仅如此,她还让白虞暗中将求情者的名单和言辞记录下来。
案件公开审理那天,广场上人山人海。在确凿的证据和新律条款面前,那名贵族子弟无从抵赖。莫罗亲自坐堂,依据新律中故意伤害、欺凌弱小的条款,顶格判决:废去其三分之一的修为,监禁十年,并赔偿受害者巨额魔晶及所有医药费用。
判决一出,全场哗然。那些旧贵族们脸色惨白,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位新任魔尊是动真格的,过去的特权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而普通魔族民众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他们从这铁面无私的判决中,真正看到了秩序和公正的希望。
紧接着,九雅又以“干扰司法”为由,对那几个跳得最欢、试图施加压力的贵族家族进行了严厉申饬,并罚没了大量家产,充入国库以为警示。
经此一案,新律的威信被彻底树立起来。
随后,又有几起涉及贵族特权挑战新律的案件,均被执法队和律法司以同样强硬的态度依法查处。邢垣的监察体系也开始发挥作用,揪出了几个在外地试图欺上瞒下、曲解新律的旧吏。
铁腕之下,新律得以迅速推行。魔界各地,虽然依旧存在不平衡,但一种“律法面前,众生平等”的观念开始逐渐深入人心。欺凌弱小的现象虽不可能绝迹,却大大减少,因为施暴者开始真正畏惧律法的制裁。
魔尊书房内的灯火,常常是魔宫中最晚熄灭的一盏。
窗外,魔界的永夜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蓝,稀疏的魔星如同冰冷的宝石镶嵌其上,偶尔有拖着幽光的魔隼无声划过,更添几分寂寥。宫内的喧嚣早已沉寂,连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都变得遥远而规律,如同这巨大宫殿沉睡时的脉搏。
书房内,却依然亮如白昼。巨大的魔晶灯将柔和却明亮的光线洒满每一个角落,照亮了堆积如山的奏章、卷宗和摊开的地图。
九雅坐在宽大的书案之后,身姿依旧挺拔,但眉眼间难以掩饰的倦色,比白日里更深沉了几分。她刚刚批阅完一份来自边陲军镇的粮草调度文书,细致地核对了数字,写下了批复意见。
她放下笔,她轻轻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指尖无意识地按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种疲惫,更多是一种生命本源被悄然抽离后的孱弱感。
《焚髓蚀心诀》。
这门赋予她绝境翻盘力量、助她斩杀强敌、稳坐尊位的霸道功法,其可怕的代价,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力量的频繁运用,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悄然运转体内魔力,那力量依旧磅礴精纯,带着灼蚀一切的属性,心念一动便可摧金断玉。但在这力量奔腾的脉络之下,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一种“流逝”。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涓流,正持续不断地从她的生命之泉中悄然被引走,汇入那霸道功法的运转之中,化为焚灭敌人的力量。每一次全力催动,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加速着这种流逝。
她甚至不需要照镜子,就能“感觉”到那几根隐藏在如云鬓发下的银丝,它们倔强地生长着,与周围乌黑的发丝格格不入,冰冷地提醒着她所付出的代价。她的容颜依旧年轻,肌肤光洁,那是强大魔力维持的表象。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已沉淀了远超年龄的沧桑、决断,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指尖拂过眼角,似乎能触摸到那并不存在、却仿佛已然刻下的细微纹路。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里放着几份刚刚送来的简报。
一份是来自莫罗的,汇报了新律法在几个原本阻力最大的区域推行顺利,百姓称颂,治安明显好转。附上了一例底层魔族凭借新律成功状告欺压他的小贵族并获得公正赔偿的详细案例。
一份是擎程送来的,工械局利用新分配的魔晶资源,成功量产了一批效能更高的农用魔具,正准备在几个贫瘠的郡县试点推广,预计可大幅提升粮食产量。
还有一份是邢垣整理的,招贤馆近日又吸纳了十几位各有专长的人才,其中一位擅长水利的匠人提出了改造魔都地下排水系统的惊人构想,已被工械局采纳论证。
甚至还有一封来自极偏远部落的、用粗糙兽皮书写的感谢信,感谢魔尊派去的医师和提供的药材,遏制了一场可能灭族的瘟疫。
这些纸张很轻,但捧在手中,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
这不是奏章上冰冷的数字和歌功颂德的套话,而是她的政策、她的努力、她所付出的代价,正在真实地、一点点地改变着这个世界的证据。
她用寿元换来的时间和力量,并没有浪费在无休止的内斗和享乐上,而是切切实实地化为了滋养这片土地的养分。
值吗?
镜中那几根刺眼的白发似乎又在眼前晃动。
九雅缓缓吸了一口气,那丝因功法反噬而来的脆弱和彷徨,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雾,迅速消散。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值得。”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清晰可闻,“用寿元换来的时间和力量,必须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个人的生死寿数,与一个世界的复苏和亿万子民的福祉相比,孰轻孰重?
这个答案,在她决定奋起反抗、走上这条荆棘之路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的她,不过是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份选择的重量,并义无反顾地承担起来。
疲惫依旧存在,那生命流逝的空虚感也无法驱散。但它们不再能动摇她的心志,反而化为了某种动力——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她重新坐直身体,伸手取过下一份奏章。
那是昌栋关于边境防务轮换的详细计划,涉及数十万军队的调动和无数资源的配给。她看得极其仔细,不时用朱笔批注,提出疑问,要求补充数据。
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
书房内的灯光依旧稳定地亮着,映照着伏案工作的身影。
那身影或许单薄,或许正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与代价,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专注而锐利。
对她而言,这深沉的夜晚,并非休息的时刻,而是属于责任和未来的时间。每一份批阅的文书,每一个做出的决策,都在悄然塑造着魔界的明天。
而她,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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