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祁接过那几道以朱砂绘制的护身符,触手竟感到一丝温润暖意,驱散了周遭的阴寒。他心下稍安,又见青阳子神色凝重,不由也端正了姿态。青阳子沉声道:“这几道护身符皆是贫道倾注修为亲手所绘,蕴含纯阳正气。今夜还请罗公子和罗夫人、罗少夫人务必贴身佩戴,万万不可离身,尤其不可沾水。入夜之后,紧闭门窗,于屋内静坐默诵‘清静经’亦可,无论如何,天亮鸡鸣之前,切莫外出,切记切记。”
驱鬼一事,最忌生人在场。尤其是已染血债、怨气深重的厉鬼,凶戾异常,且狡诈多端。若有不通道法的寻常人在旁,气息杂乱,不仅容易冲撞法坛,更会吸引厉鬼注意力。届时施法者既要与厉鬼周旋,又要分心护佑凡人,难免左支右绌,一旦被厉鬼抓住破绽,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可能激起厉鬼凶性,转而先对活人下手,场面将彻底失控。
“多谢道长详尽告诫,晚辈明白其中利害。”罗祁拱手,语气诚挚,“今夜便全仰仗道长了。若能除此大患,罗府上下必不忘道长恩德。”他心中虽深恨这些搅得家宅不宁、害他日夜惶恐的鬼物,若能亲眼见其魂飞魄散自然解恨,但终究更惜自身性命。他甚至暗自庆幸青阳子有此要求,不必亲身涉险。他毫不犹豫地带着青阳子师徒几人穿过月色下影影绰绰更显阴森的曲折回廊,来到阴气最重的后花园入口。一股比别处更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罗祁打了个冷颤,不敢多留,迅速领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并依照吩咐,指挥众人在府中各关键方位,如门窗、廊柱、井边,张贴符箓、埋设铜钱、悬挂桃木剑,布置下一个简易的辟邪阵法,以求万全。
花园内,青阳子则命随行的三名弟子于中央空地上迅速设坛。大弟子流羽沉稳地从背囊中请出桃木法剑,二弟子明心恭敬摆放好香炉烛台,三弟子玄素则铺开黄布,将朱砂、符纸、法铃、铜钱剑等物井井有条地摆放开来。没有了主家在旁观看,诸多繁琐礼仪与安抚人心的表演皆可省去,弟子们动作麻利,神情专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座简易却杀气凛然、符箓环布的法坛已然布置妥当。
青阳子负手而立,抬头望天。只见夜幕低垂,浓云蔽月,不见一丝星光。他修行数十载,诛邪灭鬼无数,本不该为这般程度的鬼气所动,但自踏入这花园起,一股若有若无却极其强大深邃的威压始终萦绕在侧,令他灵台阵阵示警,眉心直跳。这感觉绝非来自那几个怨气冲天的女鬼,她们虽厉,却尚未有此等压迫感。他隐隐感到,此次行动或许不会如预想中那般顺利,恐有变数。
为防万一,在正式开坛前,青阳子又从怀中内袋取出数张隐有雷纹流转的紫色符箓,分发给几名弟子,低声嘱咐:“此乃为师精心绘制的雷火符,引动天地阳雷之火,威力甚大,等闲不可轻用。尔等各持一道,守好坤、离、兑、巽四方方位,凝神戒备,见机行事,切勿莽撞,一切以自保为先。” 吩咐完毕,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默运玄功,体内真气流转,指尖一点灵光按于太阳穴上,低喝一声:“天清地明,阴浊阳清,开我法眼,洞见幽冥!敕!”
刹那间,他眼中清光流转,视野骤变。原本看似寻常的花园此刻竟弥漫着灰黑色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而怨气最浓处,赫然立着几道窈窕却阴森的身影——正是那六个女鬼。她们面色青白,眼神怨毒,十指指甲乌黑锐长,周身缭绕着明显的血色煞气,正死死地盯着法坛方向,显然对这场针对她们的法事愤怒至极。
事实上,她们大部分的怒意是针对隐藏了身形的容姜和九雅。此前容姜二人特意在她们面前显形,言语间似乎对罗府之事了然于胸,却又态度暧昧,此刻更是隐匿起来,气息全无,这番举动让女鬼们既困惑又愤怒,而对道士的天生敌意更是让她们将青阳子师徒视作了首要目标,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撕碎。
九雅扯了扯容姜的袖子,饶有兴致地观望着下方剑拔弩张的局面,悄声问道:“姌姌,这个青阳子看起来有点本事,架势十足,你说他待会儿会怎么做啊?是先礼后兵,问问姐姐们有何冤屈,还是直接上去就开打?”
容姜目光扫过青阳子那柄刻满符文的铜钱剑,以及弟子手中引而不发的雷火符,“道门正统,典籍之上,向来标榜度化为先,镇压次之,灭绝最末。口中念的皆是慈悲为怀,上天有好生之德。”她语气中的讥讽愈浓,“然世间修者,沽名钓誉者众,急功近利者多。真正肯费时费力,化解怨戾,助其往生者,百中无一。实则多半奉行……简便快捷之道,亦即,灭绝为主。”
九雅咋舌:“啊?意思就是,他们根本不打算问青红皂白,不管这些姐姐是不是有冤屈,直接就要上来让她们神形俱灭,连鬼都做不成?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这简直是在打我们冥府的脸面嘛!” 她觉得鬼魂犯事,自有阴司律法审判,何时轮得到阳间道士越俎代庖,动用私刑?这不仅是残忍,更是对冥界权威的挑衅。
她们二人悬浮于半空,交谈自如,全然没将场中一触即发的对峙放在眼里。这可苦了那六个女鬼,她们听得云里雾里,心惊胆战。这两个神秘女子忽隐忽现,言辞古怪,提及“冥府”、“审判”等词,似乎与道士并非一路,但又全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她们到底意欲何为?是敌是友?这种不确定性让女鬼们更加焦躁不安。
此时,青阳子师徒已借助符咒开了阴阳眼,同样清晰地看到了女鬼们身上缠绕的浓重血煞之气,尤其是为首两个年纪稍长的女鬼,那血色几乎浸透了魂体,显然害命不止一条。青阳子心中最后一点“或可超度”的疑虑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凛然杀意和“为民除害”的决心。他踏步上前,手中铜钱剑发出一阵低鸣,剑尖直指群鬼,“无量天尊!贫道青阳子,来此之前,尚存一丝慈悲,念尔等或有冤屈缠身,滞留阳间,或可先行超度,送尔等往生。不料尔等竟已堕落至斯,戕害人命,恶贯满盈!周身血煞之气冲天,天道岂能容尔?!天理昭彰,岂容尔等厉鬼横行于世,残害生灵!贫道今日便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令尔等形神俱灭,永绝后患!”
“布阵!护持本位!” 青阳子厉声命令弟子。作师父的自然要挡在徒弟前面。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体内真气灌注剑身,另一手早已扣住的数张黄符激射而出,精准地分取众女鬼。这些符咒是专克阴邪“诛邪破煞符”,符纸在空中无火自燃,化作一团团炽白色的阳火,扑向目标。
符火沾身,顿时如滚油泼雪,女鬼们身上冒出滋滋黑烟,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
“这是什么火!好痛!救我!” 那名叫竹书的女鬼最为惊恐,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的火焰,反而引燃了手掌,疼得涕泪交流,连连后退,下意识地就想躲到其他女鬼身后,尤其是看起来最凶悍的秋菊背后。一如她生前死后惯用的伎俩——她生得娇小柔弱,貌若无辜,总能引得他人怜惜保护。即便成了厉鬼,吞噬魂魄时也多是由其他女鬼动手擒拿甚至杀害活人,她坐享其成,分食魂魄壮大自身,手上竟是从未直接沾染血污,此刻自然也最是惜命怕痛。
秋菊见状,怨气勃发,“姐妹们!看见了吗?这些臭道士心狠手辣,根本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上来就要我们死!横竖都是魂飞魄散,不如跟他们拼了!今夜阴气正盛,是我们的天下,我们六个还怕他们四个不成?!杀了他们,吸干他们的阳气!”
女鬼们被符火所激,剧痛与恐惧转化为滔天戾气,又见九雅和容姜始终作壁上观,显然并非道士援手,心中惧意稍减,凶性大发,当即厉啸着挥舞利爪,卷起阵阵刺骨阴风,裹挟着落叶与沙石,疯狂地扑向青阳子师徒。
“我的天,这就真打起来了?流程都不走一下的吗?至少问问姐姐们为什么杀人吧?说不定真有天大的冤情呢?” 九雅看得目瞪口呆,这道士效率也太高了点,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比她这魔界来的还干脆。
容姜眼神淡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许多人眼中,鬼物之言,诡诈难信,何须听信?更何况是已犯杀戒的厉鬼,所言更被视为迷惑人心的狡辩之词。他们的‘正义’,便是彻底消灭,一了百了。” 她微微侧头,感应着远处传来的微弱空间波动,那是阴司通道正在开启的迹象,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玩味,“阿九,热闹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走了。”
“走?不管啦?就看着这些道士把姐姐们打得魂飞魄散?” 九雅诧异,这可不像是容姜的作风,她平日里最见不得便是冥府秩序被阳世之人扰乱,更厌恶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净化”。
容姜挑眉,“此地辖区的鬼差已经到了。收拾残局、引渡亡魂本是他们的分内职责。我们何必越俎代庖?至于这几个道士越界行事、企图私刑灭魂的问题……擅自动冥府要审的犯人,自有判官去找他们‘聊聊’。我们该去下一处了,这里的气息,令人不快。”
说罢,身影缓缓变淡,如同融入了夜色之中。九雅见状,虽仍有好奇,也只好跟上,最后看了一眼下方已激烈交锋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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