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紫光殿,商九雅几乎是瘫软在最近的一张软椅里。方才回廊拐角处那短暂的对峙,耗尽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和勇气。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响声,提醒着她刚才的冲动有多么危险。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汐,一**冲刷着她的神经。那几个侍女离去的眼神,轻蔑而漠然,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们背后站着谁?关山月?还是其他哪位权势滔天的兄姐长老?她们会去告状吗?会引来更可怕的报复吗?
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能紧紧攥住扶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试图从这冰冷的物件中汲取一丝虚幻的支撑。
殿内侍立的宫女依旧低眉顺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商九雅却觉得,她们那低垂的眼睑之下,隐藏着更多难以揣测的视线。整个紫光殿,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沙哑:“都……退下吧。本座想静一静。”
侍女们无声地行礼,鱼贯而出,关上了沉重的殿门。
殿内顿时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墙壁上幽蓝魔火跳动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寂静并没有带来安宁,反而放大了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她蜷缩在椅子里,将自己抱紧,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就在商九雅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从殿门方向传来。
不是正常的开门声,更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刮擦?
商九雅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殿门,心脏再次提了起来。
难道……报复这么快就来了?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殿门被推开一道极细的缝隙,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闪了进来,又迅速而轻巧地将殿门合上,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是那个刚才被欺凌的小宫女!
她进来后,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商九雅的方向,深深地伏下身子,额头抵着冰冷光滑的地面,单薄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哭声。
“奴…奴婢白虞,叩谢尊上救命之恩!”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哽咽和后怕,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坚定。
商九雅愣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小宫女会去而复返,更没想到她会如此冒险地偷偷跑来感谢自己。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理智在大声警告她:有诈!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苦肉计?故意博取同情接近自己?在这魔宫之中,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都值得用最深的怀疑去审视!
她看着伏在地上的白虞,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细节——那依旧有些凌乱的发髻,衣裙上沾染的灰尘,微微肿起的眼眶,以及那因为极度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指节。
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伪装。
更何况,自己这个朝不保夕的傀儡魔尊,又有什么价值,值得对方用如此蹩脚的苦肉计来算计呢?直接一杯毒酒不是更简单?
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人希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幼芽,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也许,这真的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在这魔宫底层挣扎求生的可怜人?
商九雅没有立刻让她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心虚的淡漠:“你叫白虞?抬起头来。”
白虞身体一颤,似乎更加害怕,但还是顺从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小脸苍白无比,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此刻盛满了恐惧、感激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不敢直视商九雅,目光低垂着,落在商九雅的裙摆上。
“你为何要来?”商九雅继续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方才之事,于本座不过举手之劳。你就不怕……被那些人发现,再找你麻烦?”她刻意将刚才那需要鼓足巨大勇气的干预,轻描淡写地说成“举手之劳”。
白虞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回…回尊上……奴婢……奴婢怕。但是……但是尊上您救了奴婢……您是唯一……唯一肯为奴婢这样的人……”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话语有些混乱,但那份感激之情却真挚得烫人。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又磕了一个头,“奴婢人微言轻,什么都不是……但……尊上若是不嫌弃……奴婢……奴婢愿意为尊上做任何事!求尊上给奴婢一个机会!”白虞深知像她这样出身卑微的奴婢,根本不被那些出身高贵的魔放在眼里,她曾在十二殿下宫中服侍,偶尔听到十二殿下对魔尊不满的言论,魔尊的处境艰难,却愿意为了她仗义出言。
任何事?
商九雅的心猛地一动。这句话的诱惑力,在此时此刻,对她而言,太大了。
但她依旧不敢轻易相信。这魔宫步步杀机,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沉默着,目光依旧审视着白虞。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白虞细微的抽气声。
良久,商九雅才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是从十一娘宫里出来的?”
白虞身体又是一颤,似乎提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低声道:“是……奴婢原本是在十二殿下的宫中做洒扫侍女。但是……但是奴婢笨手笨脚,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会……不会揣摩殿下的心思,有一次殿下心情不好,觉得奴婢碍眼,就……就把奴婢贬到了紫光殿来做粗活……”
她的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认命般的卑微和恐惧。提到十一娘时,那种下意识的畏惧做不得假。
商九雅快速搜索着原主那模糊的记忆。十一娘,排行十二,那个娇蛮任性、擅长幻术和魅惑的妹妹?原主似乎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很受四哥或者六哥的宠爱,但是记忆碎片模糊,商九雅分不清到底是敖厉还是七穆。十一娘性子颇为骄纵,白虞的说辞,似乎能对得上。
“贬来紫光殿……”商九雅若有所思,“那你可知,这紫光殿内,哪些人是……哪些人是其他殿下或者长老们安排过来的?”她问得极其小心,声音压得极低。
这个问题,无疑是在试探,也是在冒险。
白虞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但看到商九雅那同样紧张却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时,那惊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信任所激励的激动。
她也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奴婢……奴婢知道一些!守在东偏殿廊下的那个高个侍女叫莲心,她……她以前是九殿下宫里的。还有负责给您送膳食的两个侍女里,那个眼角有颗痣的,她经常偷偷去给三长老宫里的人送东西……还有守在您寝殿外左边的那个侍卫,他……他好像是四殿下的人……”
她如数家珍般,低声说出了几个名字和对应的可疑之处。这些信息或许零碎,或许有些只是她的猜测,但对于眼前一片漆黑的商九雅而言,珍贵至极。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自己身边几乎每一个看得见的“自己人”都可能是眼线时,商九雅还是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但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微弱的希望,也随之涌起。
白虞……她可能真的……
商九雅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提供了“有用”信息而稍微挺直了一点点脊背,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和讨好光芒的小宫女,心中最后的那道防线,终于松动了一丝。
她依旧无法完全信任,但她愿意……赌一把。
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她太需要一点点光亮,哪怕只是一根脆弱的稻草。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了,本座……知道了。你的心意,本座也明白了。”
她顿了顿,看着白虞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郑重地叮嘱道:“今日之事,以及你与本座说的这些话,绝不可对第三人提起。日后在外,你我还需如同往日,不可流露半分异常。一切……需得万分小心,明白吗?”
白虞立刻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严肃和郑重:“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小心!绝不会连累尊上!”
“嗯。”商九雅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若无必要,暂时不要主动来找本座。”
“是!奴婢谨遵尊上吩咐!”白虞再次磕头,声音里充满了被认可的激动。
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关于如何隐蔽传递消息的粗略想法,主要是靠白虞主动观察,在极端安全的情况下留下极隐晦的标记,商九雅便让她赶紧离开,以免惹人怀疑。
白虞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殿门,消失在昏暗的回廊尽头。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商九雅却再也无法平静。
她依旧蜷缩在椅子里,手心却不再全是冷汗,反而因为那一点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而有了些许温度。
第一个。
在这冰冷窒息、杀机四伏的魔宫之中,她似乎……终于有了第一个可能属于自己的“人”。
尽管这关系如此脆弱,建立在巨大的风险和不完全的信任之上。
尽管白虞是如此的弱小,能提供的帮助可能极其有限。
但这终究是一个开始。
商九雅缓缓闭上眼睛,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这一次,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似乎不再完全是出于恐惧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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