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虞的存在,虽然暂时无法提供任何荫蔽,却让商九雅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中,拥有了一丝关于“可能”的念想。
然而,现实的冰冷并未因此有丝毫缓解。她依旧被困在紫光殿,吃着可疑而冰冷的食物,承受着无处不在的监视,每一次殿外的脚步声都能让她心惊肉跳好一会儿。她努力回忆着白虞那日低声透露的零星信息,试图将那些名字和面孔与殿内往来的侍女侍卫对应起来,每一次确认,都让心底的寒意更深一分。
东偏殿廊下的莲心是九姐关山月的人,送膳侍女中眼角有痣的那个是三长老贡梁的眼线,寝殿外左侧那个面容冷硬的侍卫是四哥敖厉的属下……这紫光殿,果然如同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
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依旧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如同一个真正病弱无力的傀儡。
就在这种极度压抑和警惕的状态中,又过了两日。
这天午后,商九雅正强迫自己小憩片刻,以期恢复些许精力,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与往日不同的动静。并非侍卫刻板的通报,也不是侍女轻盈的脚步声,而是一阵带着娇俏笑语的声响,由远及近。
商九雅的心猛地一提,瞬间清醒过来,警惕地坐直了身体。
不会又是关山月的人吧?还是……其他哪位?
不等她猜测,守门的侍卫似乎并未多做阻拦,殿门便被一股略显蛮横的力道推开了。
一道窈窕娇小的身影,裹挟着一阵甜腻得有些呛人的香风,翩然走了进来。
来者穿着一身鲜艳的胭脂红宫装,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缠绕的形态妖异的魔花。乌黑的发髻梳成俏丽的样式,簪着几支流光溢彩的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叮咚作响。容貌甚是娇美,柳眉杏眼,唇瓣嫣红,只是那眉宇间流转的,却是一种被宠坏了的骄纵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商九雅的记忆碎片迅速翻涌,拼凑出一个名字——十一娘,原主的十二妹。
那个排行最末,娇蛮任性,擅长幻术,并且……因为名字和排行而对原主抱有莫名嫉妒的妹妹。
十一娘走进殿内,目光如同打量物品般四下扫视了一圈,最终才落在那坐在软榻上身形单薄的商九雅身上。她红唇一勾,“哟,十一姐姐~”她的声音娇滴滴的,拖着长长的尾音,语气亲昵,内容却截然相反,“妹妹我来瞧瞧你。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怎么还这般病怏怏地占着这紫光殿呢?这魔尊的位子,坐着可还舒坦?”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自行走到一张舒适华丽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拿起旁边小几上果盘里一枚颜色诡异的紫色果子把玩着,眼神却始终没离开商九雅,那目光里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商九雅的心脏微微收紧,来了,又一个麻烦。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意,模仿着原主可能有的怯懦语气:“有劳十二妹挂心了……本座……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将养几日便好。”
“将养?”十一娘嗤笑一声,将那果子随手扔回盘子里,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十一姐姐你这身子骨,怕是受不住这魔尊之位的福泽呢~还是早些让出来,给有德者居之才好。免得……哪天又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让魔界众生看了笑话?”
她特意加重了“意外”两个字。
商九雅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冷意,只是低声道:“妹妹说笑了……此乃长老们共同议定,非你我所能置喙。”
“长老们?”十一娘撇撇嘴,似乎对此颇为不屑,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炫耀的神情,“说起来,前日六哥得了件新玩意儿,一柄从深渊魔蛟颌下取出的骨笛,吹奏起来可引动心魔,厉害得很呢!六哥可是第一个就拿来给我看了~还说我比某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更适合把玩这等魔器~”
她口中的六哥,自然是那位暴戾好战的七穆,她这是在明目张胆地炫耀自己更受兄长宠爱,同时狠狠贬低商九雅。
商九雅只是默默听着,指尖微微掐入掌心。愤怒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警惕。她知道,十一娘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来炫耀和嘲讽。
果然,十一娘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关切”,“说起来,十一姐姐,我听说你小时候胆子就特别小,有一次被魔宫后苑的一只低等梦魇兽吓到,当场就尿了裤子,哭喊着跑去找父尊,结果父尊正忙着,根本没空理你,还是被巡逻的侍卫拎回来的?可有此事?”
她说完,便用手掩着唇,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充满了侮辱性。
商九雅的脸色瞬间更加苍白。这段记忆碎片,原主藏得很深,是极为不堪的童年羞辱。十一娘此时提起,分明就是要撕开她的伤疤,看她失态,看她出丑!
就在商九雅因这突如其来的羞辱而气血上涌,呼吸微促之时,她忽然注意到十一娘那看似随意把玩着魔晶步摇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商九雅心中警铃大作,十一娘最擅长的就是幻术。
几乎是同时,商九雅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手边小几上那杯刚刚侍女奉上的茶水,清澈的水面下,似乎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紧接着,几条肥硕油腻、带着诡异环节的黑色怪虫猛地从杯底钻出,在水面上疯狂扭动翻滚。
那画面极其恶心逼真,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气息。
若是原主在此,恐怕早已吓得尖叫失声,打翻水杯。
商九雅也是头皮一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来自现代社会的本能让她几乎要立刻跳起来。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白虞!
她猛地想起了白虞那日跪在地上,低声诉说的话:“十二殿下性子骄纵,最喜看人失态出丑,尤其喜欢用些微不足道的小幻术捉弄人。奴婢以前就曾因在她面前打翻了一杯被幻术变成血水的茶,而被她当众狠狠嘲笑鞭打……”
是幻术,只是最低级的、吓唬人的幻术。她记得《冥路芳华》中容姜也精于幻术,容姜说过低阶幻术不过是欺骗人的感官,实际上并不存在。
这不是真的!
这个念头瞬间压下了她本能的恐惧和恶心。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即将弹起的身体重新坐稳,目光艰难地从那杯剧烈“蠕动”的茶水上移开,重新看向正一脸期待和恶趣味地看着她的十一娘。
商九雅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强忍的愤怒和后怕。她端起旁边另一个空着的杯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努力维持着一种极致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虚弱的疑惑:
“哦?是吗?本座……倒是不太记得了。”
她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那杯可怕的“虫水”,甚至还微微蹙起眉,对着十一娘露出一个疲惫而敷衍的笑容:“许是年纪小的时候,确实不懂事吧。倒是劳烦妹妹还记得这般清楚。”
她顿了顿,像是真的渴了,非常自然地将手中空杯示意了一下旁边侍立的侍女:“茶凉了,换一杯来。”全程,眼神再也没有扫过那杯被施了幻术的水。
十一娘脸上那恶趣味的期待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商九雅那平静得过分的侧脸,又看了看那杯依旧在“蠕动”的茶水,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和疑惑。
她的幻术虽然不算顶尖,但对付一个灵力低微、胆小如鼠的十一姐,向来是百试百灵!怎么可能……她没看见?还是……真的病得眼神都不好了?
那侍女也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尊上会对那杯明显不对劲的水视而不见,但很快反应过来,上前端走了那杯“虫水”,又重新奉上一杯新的。
十一娘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眼神也冷了下来。她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预期的乐趣没有出现,反而显得自己像个无聊的跳梁小丑。
她上下打量了商九雅几眼,似乎想从她苍白的脸上找出任何强装镇定的破绽,但最终只看到一片令人恼火的平静。
“哼。”她自觉无趣,悻悻地站起身,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看来姐姐病了这一场,倒是变得无趣得紧。罢了,你好生‘将养’着吧,但愿你这身子,能撑得久一些。”
说完,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殿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
直到确认十一娘真的走了,商九雅一直紧绷着的脊背才猛地松弛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软软地靠回了软榻垫子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她死死盯着那杯新换上的茶水,看了好久,才敢确定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一瞬间……太险了。
如果不是白虞提前透露过十一娘的癖好和手段,她绝对会中招。届时,不仅会丑态百出,满足十一娘的恶趣味,更会暴露自己的虚弱和容易被拿捏的本质,引来更可怕的试探和攻击。
白虞……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宫女,提供的信息,竟然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次。
商九雅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中翻涌——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有对十一娘恶毒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信息。
在这座冰冷的魔宫里,信息,就是武器。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而白虞,就是她获取信息的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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