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赵翊把不多的行李放回客房,浅浅地休息了会,他才想起应该给今晚订好的酒店退个房。杭州不算个多雨的城市,但是一下就是绵延好一阵。
不过午后又下了雨,从窗口看下去,一滴一滴落在院中的石阶,一层层如墨渗入竹简,加深了石阶的颜色。他在二楼,不远处的茶庄与小巷尽收眼底,云绕雨胧,和古人卷轴里所绘的烟雨人家无二。
他回了几条消息,从楼梯上下来,正好看见许嘉坐在馆中央的桌边对着他笑,“醒了?刚好一起吃晚饭。”
“许老板,你这还包伙食啊?”赵翊快步下来坐在他前边。
“你要吃便包。”许嘉抽出碗筷递给他。
“龙井虾仁。”许嘉用未动过的筷子敲了敲装着菜肴的碟子,“西湖醋鱼,看你应该没来几天,还没尝过吧。”
“确实没试过杭帮菜。”赵翊兴奋地夹起了一块鱼肉,放入嘴里。
许嘉看着赵翊微妙地变了脸色。
“这鱼……”赵翊艰难地咽下去,“挺好吃的。”
“别勉强,我也不怎么喜欢吃。”许嘉心里不觉有点好笑,赵翊其实很好懂,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
眼前的人盏了一杯茶放到赵翊前边,“老实说,这鱼我就来的那年吃了几次,做得好的店吃着还行,但我也不怎么爱吃,做得不好的店又腥又酸,没什么好味道。”
“但是叫花鸡还算不错。”
叫花鸡苞开外边的几层荷叶,荷叶的清香带着热腾腾的盐味扑鼻而来,鸡肉脱骨软烂,揪着腿骨一扯,一大片肉连带着扯出,还冒着白花的热烟。肉是有些偏咸口的,下饭。为了入味,叫花鸡一般都选用较小只的三黄鸡,体型小却肥美,一口鸡肉一口米饭,再送一杯热茶。
美。
赵翊直接一杯茶饮下肚。
“东坡肉。”许嘉又点了点另一块碗里的东西。
“怎么只有一块?”
“我不爱吃太肥腻的。”
“那你买来做什么?”
“这不是买来让你尝尝嘛。”
赵翊夹起这比拳头小的这一块肉,一口下去咬了一半,他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还没吞咽下去就不停给许嘉比起大拇指。这肉看似一半都是肥腻的部分,但是烹饪得软烂,一口下去都是肉的留香,酱汁浓郁,酥烂入味,丝毫不觉得油腻。
赵翊抬手又是一口茶。
“少喝些茶。”
许嘉喝茶不像他,双手轻轻端杯先置鼻尖处闻香后再细品茶汤,第一口尝了在赵翊看来那杯子里的像是半滴没少。他不一样,他只觉得这小小一杯子茶水都不够塞牙缝的,一口喝下一杯想要再来一杯,却被许嘉按住了茶壶,“容易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突然摄入了太多茶,消化系统的功能提升了不是一星半点,明明傍晚大半只鸡都是赵翊吃的,但仍睡到一半便被饿醒了。
思来想去还是想吃些不太适宜这般雅致的环境的垃圾食品。
不想真“辱没”了这地方,赵翊打算出远些的门去吃,这片区域的人其实入睡得还挺早,卖吃食的店已早早关门,赵翊只好点了外卖,点时还特意备注:“放门口就好,千万别敲门。”
真有点像回家与父母同住的小孩。
外卖员很谨慎,也很守诚信,把外卖放在了院子门外,赵翊开灯偷偷摸摸下去,刚拿到外卖打算往外走去就听后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回头一看见许嘉倚在竹门上看着他。
“怎的,今天请你吃了东西,你自己却要跑到外边吃独食?”
“不是,你这茶馆……太雅致了,我不好意思在里边吃。”赵翊尴尬地薅了薅自己头顶的发,他确实没经历过这么让人无所适从的情况,“而且感觉你也不太喜……”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许嘉打断他,“能不能分我点。”
赵翊手忙脚乱地拿起外卖盒递给他,生怕晚一秒许嘉就真的同他置气。
许嘉也不客气,拍拍地上的灰直接在石阶上盘地而坐,他戴起手套捏起炸鸡腿的下部,一口咬下,酥脆的皮和鲜嫩的肉,在口中还流了些汁,他点头表示赞可。
吃过一个摆摆手,问起了赵翊的情况。
“这两天逛得怎样?”
“人……有点多。”
那人可不是一般的多,人流量大得可怖,西湖区一天能有上几十万的人流,断桥真要被人踩断了。
“国庆假期来杭州游西湖,你是怎么想的。”许嘉再捏起一块年糕,“明天就收假了,我去西湖边的夕霞小筑写生,你要去看看吗?”
“好。”赵翊几乎是脱口而出。
许嘉吃东西像只仓鼠,一小口一小口的,看起来磨磨蹭蹭,但比他斯文多了。
赵翊吃不得辣,点的炸鸡是奶香芝士味的,那一点浅黄色的酱料沾在许嘉上唇,他伸出舌头舔掉。
赵翊扭回了头。
那芝士的味道,仿佛就在鼻尖。
“睡了,少吃点。”许嘉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另一只手拍了拍赵翊的肩膀。
今年杭州的秋天来得有点晚,已经十月份但天气仍然燥热,正午刚过出门打着伞也受不住这热气,恨不得赶紧下一场雨浇了这热砖。
倒也不是砖的错,杭州的热都是沉在空气里的,热乎乎的,哪儿都热。
“不好意思,被人包场了。”
赵翊和许嘉吃过了午饭才去写生的地方,刚要推开玻璃门被门口的服务员拦住了。
“是我。”许嘉拿着画具从赵翊身后探出颗脑袋,“他同我一起的。”
“许老板?”服务员一看许嘉就开了门。
许嘉应该经常来,赵翊觉得服务员同他十分熟稔。
“你经常来吗?”
“我和画室的人时不时就包场一同来画。”许嘉架好画架,“你刚好赶上了,国庆旅游的人很多,很多包场露餐的,不提前预约可进不来。”
“那可真是拖了许老板的福了。”赵翊同他开玩笑。
“那可不。”许嘉装作得意洋洋的模样,还学小孩子叉上腰,赵翊看着没忍住笑出了声,第一次觉得他也有些幼稚。
“我画起来可能顾不上你,”许嘉置好画架,边摆放画具边给赵翊指个不无聊的方式,“你可以在这里拍一拍,实在无聊可以去附近转一转。”
“没事,我拍累了可以看你画画。”
来的路上赵翊帮许嘉扛了一些颜料,闲聊几句得知许嘉是设计专业毕业的,开茶馆之余偶尔接些单子,刚开始决定这么做时还被认识的不少人说可惜,他自己倒没觉得怎么,生活落得清闲自在。
这小筑还是得深秋才好看。这一小块地方只有一棵银杏树,树下摆放着一大张桌子,旁边还有两个小房子,绿布墙上挂了些画框,前几天风大雨大落了不少叶子,薄薄一层堆在地上。
赵翊走走停停,相机抬起又落下,这才十月份,这一小处地的银杏叶还没成杏黄色,听许嘉说是真正入冬了才能够看见满地的木叶。
赵翊一个多小时便拍得差不多了,自觉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许嘉旁边,很多艺术生是不希望自己创作时被人观望打扰,他不知道许嘉是不是也这般,坐下之前还小声询问了一番。
看着许嘉三个多小时画好了一幅画,自己手也痒痒地想试试。他同许嘉说自己小时候也学过,许嘉拿下自己的画放一旁,起身给他让开了位置。
赵翊落座,才发现臀下的椅子还是温热的,他悄悄地红了耳朵。
赵翊三分钟给他露了一手,许嘉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期待变成了一副不想多言的无奈模样,还忍不住推搡了他一把,“得了吧你,我信你的鬼话,”
“我真的学过。”赵翊红着脸狡辩。
“才不信你。”
真的像个相熟的朋友,而不是一个经年在某处经营茶馆的老板和一个途径此处歇息两天的旅客。
期间服务员给他们送了些饮料,许嘉喝的冷饮,赵翊破天荒地要了热茶。
“这茶好喝吗?”
“没你泡的好喝。”
“那下午回去再给你泡壶。”
“好。”
回去的时候赶上了落日。
应该是到了傍晚又正值饭点,桥边的人比正午少了许多,还是熙熙攘攘,湖面波光粼粼,小小的红圆还半悬在湖面上,正午过来时其实还一副烟雾缭绕的仙境模样,但人潮拥挤,突兀了美景。现下人少了,夕霞之下,又是另一副盛景。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许嘉接了两句赵翊没听过的诗句。
“下一句真是这个吗?”赵翊疑惑。
“那当然不是,还不允许我胡诌两句满足我大诗人的情怀啊。”许嘉背着画架阔步走在前方,听到这疑问转身过来看赵翊,夕阳投射下来的光有些晃眼,许嘉不知道戳中了什么开关,咧开嘴大笑了起来,凤眸眯成了弯月。
明媚,生动。
赵翊也跟着笑,抬脚追上他的步伐。
05.
第二天许嘉带他去法喜寺。
“这门票多少啊?总不能还是你出。”赵翊在跟他排队进入口的时候戳了戳许嘉的手臂,“我住你那茶馆蹭吃蹭喝还没给一分钱呢。”
“急什么,最后再算总账。”
许嘉很高,比他还要高几厘米,不用踮脚都能够看得见前边还有多少人,“门票一人才十块……进去买东西花钱的项目就你自己来付吧,一……十一……二十四……不着急不着急,等会就到我们了。”
还拿起食指一个一个人头对着点,像个小朋友在玩数鸭子的游戏,赵翊看着人幼稚又童真的行为,心里顿觉眼前人的形象瞬间变得暖暖糯糯的。
可爱。
法喜寺香火不算少,但对比灵隐寺确实不算多,正逢人流量大的假期,又胜在门票便宜,免不了拥挤。
寺庙大,但人多,上香的地方都是香火烟云。
有些呛喉。
许嘉做什么都很虔诚,进殿时还和他说拜佛许愿前要先报自己的名姓出处再讲祈愿,他悄悄开眼看他,发现人鞠躬鞠得板板正正,他同许嘉一起对着每尊三拜,按他所说,先报来历,但他除了家人平安什么都没求。
红灯黄墙,赤瓦青砖,木门皈依,烟火尘土。
树上的灯笼都写着“平安”。
来一趟寺庙,是要去求御守的。
说是寺庙里的御守都开过光,赵翊挑得眼花缭乱。
许嘉问他买了什么,他晃了晃给他看,买了两个,一个是求健康平安的,打算买了送回去给家里人。
还有一个粉色的桃花御守,他不好意思地笑,说这是给表姐求的。
许嘉点点头,没问他怎么不给自己求。
“明日庄里人去采一波新茶……你要一同去吗?”
赵翊吃过饭刚洗漱好便听到敲门声。
“去。”
“好,那……明天见。”许嘉换上了暖白色的家居服,温温柔柔地笑着。
“好,晚安。”
赵翊合上门,打开电脑看最近拍的照片,秋天的杭州又挑着入夜下起了雨,他还没算真正去游过西湖,心里却似乎流入了西湖水,跟着起涟漪。
他觉得现在很平静,不知道是这茶馆沉淀下来的香气还是许嘉身上那股让人沉静的气息。
粉红色的桃花运御守挂在窗边,下摆的小铃铛被晚风吹得一动一动的。
赵翊合上电脑,趴在桌边,盯着那摇动的御守发起了呆。
他忽然想起还愿的人,好像都说法喜寺求姻缘是最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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