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微云将靴子里的泥在石阶上卡掉,抬头望着匾额端详片刻,说:“字写得不错。”
只见那龙王庙金碧辉煌,忽然立于黑山老林之中,匾额漆着红底,四柱描着宝蓝,竟比底下的宗祠还风光些。
朱鹤闻低声道:“这是个阵法。”
钟长静更懂些,说:“此处压着山眼,乃是汇水聚风下处,恐怕前几天我们见到的洞穴阵法只是辅封,整座山都是镇压洛神怨的大阵。”
慕微云道:“这么大,难怪龙王爷缠身其中,也解决不了。”
周修齐冷笑道:“也不知是谁家豢养的宠物。”
说完他方才想起,此地乃是匡山的地界,钟长静还在这儿呢。
钟长静听完,本来还想说什么,默默住口了。周修齐也自觉没趣,退到后面去了。朱鹤闻笑道:“魃僵不也是千里外搬来的?说不定这也是玄青门的收藏呢。”
他把话引走,钟长静心里感激,找补说:“若是查出来,绝不能再叫玄门收回去了,我们一定要消灭这祸害!”
慕微云觑着他们话赶话,突然笑道:“可别喊了,快和我进去,先会会那龙王再说吧。”
于是众人前后进了龙王庙,只见一株老槐树正栽在殿外,殿里明灯煌煌,供奉的是紫极仙尊。慕微云奇道:“这不是龙王庙么?”
朱鹤闻道:“这是近年的新规矩,供什么神也罢,大殿必须供仙尊像。”
慕微云道:“这小地方,也有人有钱供灯?”
朱鹤闻道:“若是吃喝都俭省,年景也好,五六年下来,中等人家,最小的还是供得起。”
慕微云仔细一看,这里的长明灯阵果然不如正经度尘宫气派,歪歪扭扭的,油也不是香油,普通煤油而已。
周修齐仰头看着这神像,看了许久,然后说:“往前走吧。”
慕微云听他说话,想起当日在海上度尘宫,他瞧着碧霞元君发怔的形容,心下暗悲,强压下去,带着朋友们同往后面去了。
龙王像就像是任何一座地方野神一样,花红柳绿,颇为好笑。慕微云见不少行人进来,也不问出处,纳头便拜,更觉有趣,便对朱鹤闻悄声道:
“你说他们拜了之后,能记得自己找谁求过什么吗?”
朱鹤闻也悄悄回答:“当然不记得。人们只管这是神,哪管这是哪个神。”
慕微云抿唇偷笑,朱鹤闻便轻轻扯她袖子,戏谑道:“你笑人家,你现在不也有求于龙王吗?否则你要人家母亲的气息做什么?”
慕微云狡黠地眨了眨眼,说:“你都猜到了,何必问我。”
朱鹤闻无奈道:“你这样也忒涉险,自己小心。”
“这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吗。”慕微云道,“怕什么,来什么我砍什么。”
说话间,心切的钟长静已经把周围逛了好大一圈,噔噔跑回来说:“好厉害的阵!不仅是封印,还是供养,等事了了我一定要拓一个,寄给我爹看看!”
慕微云心想这说不定就是你爹画的,面上还是笑道:“你真是个痴人。所以,我们暂时是动不了这个阵,对吗?”
“不建议妄动。”钟长静说,“那两个孩子也误入不了深处,这个阵把整座山都封起来了。”
但是事实就是,两个小孩怎么也找不到。
慕微云奇怪道:“难不成我们就这样硬找?”
钟长静愣了一下,然后急了:“不是,本地人都找不到,我们能找到?”
朱鹤闻笑道:“别逗他们了,快说你的法子。”
慕微云便朗然一笑,勾了勾手指,示意大家靠近,低声说。众人脑袋围在一起,慕微云在余光里冲朱鹤闻眨眨眼,悄悄说:
“当然是求龙王保佑了。”
钟长静一脸失望:“啊?”
周修齐却听懂了,说:“这龙王多有显灵的传闻,若是能引它出来,就能顺着查下去。”
慕微云赞许道:“管他这劳什子龙要干嘛,只要它现身,就好查。小孩儿又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走掉,若是被野兽吃了,也总该有个残肢。”
一个少年说道:“那怎么求?”
慕微云跪下示范道:“就这么磕头。”
朱鹤闻上前跪在她边上,问道:“你不怕被吸灵气?”
慕微云笑道:“凭他是个什么,也要敢碰我才是。天干物燥的,这龙王先紧张它的庙会不会哪天就一把火烧了吧。”
朱鹤闻被这种明媚的狷狂唬得心悸,说道:“微云姑娘,小生实在不敢跪你边上了。”
慕微云哈哈一笑,摁着他的脑袋,陪她同拜了三个响头,把沾着孩子母亲气息的手绢放在供台上。
两人拜完出来,朱鹤闻还打趣道:“微云姑娘当真是神前荤素不忌,人后守口如瓶。”
慕微云抿唇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人后如何呢?”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朱鹤闻也不羞,自然道:“那请姑娘现在人前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慕微云说:“求龙王显灵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出八个人,分四方去跟着村村民搜山。”
少年们说着话便出来八人,慕微云颔首道:“你们把随身明火符点起来。”
有人悟道:“明火符遇邪气则灭,若是熄灭了,就来龙王庙告诉你?”
慕微云笑道:“反了。不熄灭才来告诉我。”
“为什么?”
朱鹤闻道:“因为这里是坡头村的祖坟所在,四面都有阴灵,哪里没有,哪里自然就是有仙兽镇守。”
钟长静明白了:“这不是在搜孩子,是在搜龙王!”
慕微云点头道:“嗯,接着来。剩下的人分两队,一队去之前的洞穴守着,一队跟着我。”
大家想到那个鬼气森森的洞穴,只觉害怕,一时除了钟长静外,无人自愿。朱鹤闻便说:“我带他们去。”
朱鹤闻是玄青亲徒,用符水平自然不用多说,但慕微云道:
“他们遇不到那东西,去那儿不过是堵住洞口,叫龙王不敢回主场。留下来的才要作战。”
周修齐讶异道:“今天就要动手?”
慕微云道:“必须动手,赢不赢无所谓。这是个理由。”
他们如果下定决心要清剿这座山上的东西,必须有一个理由。比如,它伤人了,而且很危险。
最重要的是,现在很多村民都在山上,让他们亲眼看见慕微云他们在保护村民,之后的一切行动都会顺利很多。
朱鹤闻最后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你说龙王是仙兽,包括这仙兽和洛神怨有关,也都是你的推测而已。倘若不成,又该如何?”
慕微云道:“倘若不成,我们就布阵搜魂。”
钟长静说:“那为何不一开始就这么做?”
慕微云笑道:“孩子还不一定死了呢,若是没死,我们也只能一寸寸地翻。而且既然有个好借口引神龙出洞,何不趁势而为?”
周修齐对钟长静说:“别问了,快去做事吧。”
等少年修士们各自去了,慕微云离人堆远些,握着竹君,坐在龙王庙前,环视四周。
落木萧萧下,寒天似举哀。慕微云望着屋檐上的脊兽,自语道:“不知道江玉镇和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朱鹤闻说:“应该不妨。师姐自会辗转腾挪,江兄有昆仑山撑腰,应该已经回去了。”
慕微云撑着下巴,一脚踩在座下石墩上,说:“朱颜之事,你意下如何?”
朱鹤闻道:“必须讨回。我想,有个办法,说出来你别生气。”
慕微云说:“但说无妨。”
朱鹤闻便道:“只要我们能找到令堂的尸骨,并且证明,她早就于十年前仙逝,如此方可。”
慕微云悟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母亲确实已故,那么我能使用朱颜,就只能因为我是朱颜剑主了!”
朱鹤闻点头道:“对。所以,你还记得方夫人当年的去向吗?”
慕微云摇头道:“母亲当年带我们跑到城门口,便被一行修士拦住。母亲让我们带朱颜先走,之后便再无下落。我也想过要去找她,可朱颜已经继承给我,母亲确乎是不在了。”
两个孤儿,到哪里去找一具枯骨?
朱鹤闻不忍心说,慕微云也不敢想——假如那尊血尸就是方辞镜呢?
现下,她是也好,不是也罢,都只会让人徒增痛苦。难道慕微云该为了解一时之困,盼望母亲生前遭受极大折磨吗?
两人正默默不语,只听谷中传来一声悠长低沉的龙吟。
一个修士跑上来喊道:“微云姑娘,前去探查的人回来了,方圆一里,只有东方明火不灭!”
慕微云拔剑起身,却忘了竹君非是仙剑,不能乘御。朱鹤闻拔出九皋,抓住她的手,一拉就把她拉上来。
慕微云大声道:“随我去东方,山涧集合!”
两人御剑在先,身后也是剑出连发,破空嗖嗖,留守在龙王庙的人都跟了上来。慕微云和朱鹤闻率先到达,她也不等朱鹤闻跟上,立刻三两下顺着巨石爬了下去,立于崖边。
只见碎玉山溪,苍翠深潭之上,一条通身雪白的龙正卧在水中。它爪下攥着一只黑腾腾的怪物,一身寿衣,竟然是一只老木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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