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头突然从一旁走出来，阻止了他们。
“既然都说了药材有限，何必在必死之人身上浪费。左右他是第一个感染的，体内的疫毒最多，还浪费时间精力救他做什么？
多余一碗药给大家，多一个保障不好吗？”
“那怎么成！”
苏芳第一个急了。
“我们家小姐立过誓的，逢患必救。若是放着还有希望救活的患者不管，是会破誓的。”
“那又如何？”
张石头平平无奇的脸仿佛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情绪可以留下。
“只是你家小姐破誓而已。在场的可是有将近600人。难道这么多人，还不如你家小姐的誓言和区区一条人命重要？”
“你！”
苏芳说不过对方，气得小脸通红。
她着急地看向曲缓缓，又转向安托万，用眼神向他们求助。
基于安托万之前的数次特意关照，苏芳对他已经十分信任。
遇到刁难，慌张下第一个想到曲缓缓，第二个就想到了他。
安托万接收到苏芳的求助，立刻点点头，示意她别慌，自己在想办法。
曲缓缓也注意到了苏芳对安托万态度的微妙变化，微微思考一秒，就猜到了缘由。
这本也有她推波助澜的结果，危难当前，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略想了想，就把这事搁置了，先处理张石头。
“张小旗，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陆千户的意思？或者，是大家所有人的意思？”
她依旧维持着一只手挡着下半张脸的动作，秀目低垂，声音也软软柔柔的，似乎是真的在认真发问，等着张石头给她解答疑惑。
“你管我谁的意思！反正这碗药你别想……”
张石头可不想跟曲缓缓打嘴仗。
他直接跨前一步，试图抢过被苏芳端在手里的药。
曲缓缓看他过来，面目一冷，直接小手一扬，把那碗药打翻了。
还带着热气的药液洒在地上，腾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还有大半，被直接泼到了张石头身上。
张石头瞪大眼睛。
“你个贼娘皮，竟敢如此对本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他大手一伸，抓住腰后刀柄，只需片刻，那把被他珍而重之系在腰后的绣春刀，就将被他拔出来。
曲缓缓眼尖地看见，先是飞快睃了一眼不远处的陆俭。
短短一个时辰，这位锦衣卫千户已经完全换了一副做派。
此时，他正坐在沉香木塌上，头顶遮着垂着厚厚锦布的大伞，卧在锦绣堆里，身前身后又围着四个衣着单薄的侍婢。
不看此时冰天雪地的场面，与已经快要接近亥时末的时辰，光瞧这一股子炊金馔玉，温香软玉的氛围，谁还认得出这是刚才被曲缓缓狠狠吓到，完全信了她说辞的陆俭？
在陆俭身后不远处，还恭顺地立着郑福寿，这肥胖的富商正忙活着指挥下人从自己马车里往外搬好东西孝敬。
陆俭现在这一身舒服行头哪里来的，都不用再猜。
曲缓缓在心里冷笑。
不愧是京城人人避忌的活阎王，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果然让他又抖起来了。
陆俭之前一直抓在手里的绣春刀也不见了。
此刻陆俭放在身侧的那把刀，更像是之前被张石头拔出来怼在胡夫人脖子前的那把。
曲缓缓没有任由自己的思维继续发散下去，收回视线后，她也快速地动了。
用另一只没有拿来挡脸的手，抓出放在身侧系袋里的巴掌大小锦盒，抛给张石头。
“张小旗，永安长公主印在我手里，我又是师父马上要过了陛下那儿明路的干女儿。
若是陛下赏脸，真赐了个县主的名号给我，您说，到底是咱们两个谁不配，谁以下犯上呢？”
张石头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锦盒是什么，哪里还敢拔刀，手忙脚乱接住，用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给曲缓缓还回来。
“小神医您这话不就见外了吗？咱们一块儿在这荒郊野地里遇上瘟疫，都是百年难遇的缘分。
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这缘分上，饶过下官这一次？”
锦盒递到曲缓缓眼前，她却不急着收。
借着身下马车的高度，俯视着卑躬屈膝的张石头。
那双漂亮的盈波眼睛又亮了几分。
张石头一对上，心里就有些寒意。
他总觉得，自己不但落在了下风，似乎还入了曲缓缓的套，正要再说几句不走心的恭维话拉长时间，为自己这没来由的恐惧找找落脚点，掌心就空了。
曲缓缓抓着锦盒，却不急着放回去。
反而慢慢把捂着唇的那只手，移了下来。
张石头眼看着她侧脸几乎又小半个脑袋大的肿包一点点冒出，哪敢再看，吓得慌忙垂头。
此时，那原本还细软柔和的女声，在寒雪春夜中，仿佛落在张石头后颈处的一颗颗雪粒，寒得瘆人。
“要让我原谅你倒也简单，你亲自去乘上一碗药，送进去给我的病人，亲自服侍他喝下去。”
“……这不大好吧！”
张石头害怕了。
他看了一眼曲缓缓身后的车帘，双脚都有些踟蹰着往后退的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在场这六百多人我都是要救的，体内的疫毒多些少些，又有什么区别？莫非，和我这位名满江南的小神医的医术比起来，张小旗更信任自己？”
“那我这药，您也别喝了吧。反正您也不相信我可以救您。多省一碗药给需要我救治的人，相信大家都不会有意见的，不是吗？”
“……”
张石头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中自己的脚。
刚才，他可以拉在场众人下场，用人多势众逼得曲缓缓做选择。现在，曲缓缓同样可以拉众人表态，让他们在她的医术和他这个声明狼藉的锦衣卫小旗之间择一。
张石头哪敢再想下去，他就算蠢笨如猪，这会儿也能猜到，没有人会选择自己。大家都想活命，谁会放着神医选择他这个刽子手呢？
这一刻，张石头觉得自己无比孤独。
就在他打算认输，多说几句好话求求曲缓缓，让她饶了自己，不用去堆货马车里送药时，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想了起来。
那声音，无视了张石头本人意愿，直接宣布。
“确实是我这属下不对。张石头，你还愣着干嘛？快端一碗药送进去，亲自服侍里面那人喝了。”
阴测测的。
是张石头最熟悉的声音，却也让他感觉自己更加孤独了。
“大人，我……”
话还没说完，半块还沾着口水的糕点砸在了他后脑。
“让你做你就做！什么时候学的坏毛病？我派得差事都敢挑三拣四了？”
张石头沉默了。
除了最开始那一年，他已经很久没被陆俭这么羞辱过了。
最初的难堪过后，他品出一点不一样的意思。
张石头飞快转头看了陆俭一眼。
后者懒洋洋靠在一个侍婢肩头，正享受着另外三个侍婢的垂肩、喂糕点、喂酒，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他。
这不对！
张石头品了品。
以陆俭的性格，在差事办完之前根本不可能这般不务正业。
除了……迷惑敌人的时候。
张石头眼睛一亮，他觉得自己悟到了。
不等曲缓缓吩咐第二句，张石头已经快步走到木桶前，快速盛了两碗药。
一碗自己喝了，一碗端起来就往堆货马车走。
看着他步伐稳健，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曲缓缓反而紧张了。
“等一下，你先别……”
“哎？小神医不必担心，我已经喝了药，现在就算直接摸里面那位病人的脸，也不会感染上猪头瘟了，不是吗？”
“不，你还不能……”
曲缓缓慑懦着，似乎还想再找其它理由阻止，张石头却根本懒得再理她，直接用宽广的肩膀把曲缓缓撞开。
在苏芳一声惊惧的叫声：“小姐，当心！”
贴着曲缓缓摇摆着跌堕开的身形，得意洋洋地走过去，直接大跨步上了马车。
车帘被张石头大力一掀甩在身后，高健身姿隐没在刚才一直被曲缓缓小心庇护着的车厢里。
没多会儿，车厢里就响起了打斗挣扎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个粗哑的惨叫声。
陆俭满意地抬起掌心里的美酒，放到唇边，笑着喝下去。
他对张石头能听懂暗示十分满意。
也期待着一直被曲缓缓护着的那人，在这猝不及防下，露出隐藏到现在的真容。
此刻的陆俭太过志得意满，竟忘了一直以来的谨慎，没有像以往一般，即使是这种关键时刻，也不忘时刻盯紧敌人，亲眼见证对方从希望到绝望的每一刻表情。
这导致陆俭错过了，听到车厢内的惨叫后，浮现在曲缓缓唇角的那一抹笑容。
看到曲缓缓这一抹笑容的，只有慌张过来扶她的苏芳。
原本还在为她担心的丫环，一看到这笑容，只是愣了一秒，就明白了过来。
她没有声张，反而演技精湛地和刚才一般，又是慌张地一叠声叫着曲缓缓，又是假装艰难地把她扶起，就差吧嗒吧嗒再掉些金豆子了。
还是曲缓缓看不过眼，悄悄拧了她一把。
“不许假哭。戏过了。”
苏芳背着人撇撇嘴，翻了个白眼，作为对曲缓缓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开始演戏的无声抱怨。
此时，车厢内突然又是一声惊恐大叫。
下一秒，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高健身形，从摇晃着的马车中摔了出来。
张石头狼狈地四脚朝天狠狠跌堕在马车前的残雪里，顾不上拍打身上沾到的泥泞，就跳起来，指着车厢内，又惊又不解地叫嚷着。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3万字了！感觉这么写不太吸引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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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亲自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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