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嬷嬷这次没再啰嗦,直接拿着银子快步出了院门。
秦氏等钟嬷嬷出了门,又看了看两个笨拙的小丫头,没忍住,挽起袖子走进屋里,拿起钟嬷嬷刚才丢下的拂尘,也忙活起来。
曲缓缓走了七年,秦氏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
倒不是因为张氏掌家刻意苛待,而是秦氏自觉自己是个平日除了去寺庙供奉烧香,绝不会再为第二件事出门的寡居妇人,用不上那么多丫环下人。
便让钟嬷嬷帮着留意着,这几年把那些年岁大了的丫环们都配了人,还了身契,一个个放出去了。
现在听说女儿要回来,猜到她应该是赶着及笄礼的日子回来的,忍不住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欢喜自然是欢喜女儿终于要长大了,过了及笄礼也该说亲,以后嫁人生子,不用守着她这个无趣的寡妇,自有造化。
忧愁也是因为她是个寡居多年的无趣妇人,这些年在京城里,虽然因为丈夫曲净为民除寇,毁城自戕,与敌同归于尽的英雄名望得了不少其它读书人追捧支持,却并不能凭着这些虚名为女儿定亲的事添加资本。
毕竟,名声再好也不能没有实惠。
秦氏嫁给曲净时,父亲只是书院里的一个斋长,并不能给她多么丰厚的嫁妆。
曲净又是个清廉的,为官数年也没攒下多少家底,就算殉国后有陛下御赐下来的抚恤,这些年秦氏为了给曲净祈福、点长明灯,帮远在江南的女儿祈福等等,在寺庙里已经花了大半。
剩下的这些年为了不让嫂子张氏给自己臭脸,时不时就要大把洒出去,圆一下妯娌间的面子情。
仅剩的那些银子给女儿做嫁妆还是太薄了,到时候议亲时难免要丢脸啊。
钟嬷嬷端着一簸箕银霜碳进了院门,正撞见秦氏一边有一下没一下挥着拂尘,一脸愁苦的样子。
“小姐离家七年,今日就能回来了,夫人您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秦氏拉着钟嬷嬷小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钟嬷嬷却笑了起来。
“您看您,这不就是当局者迷吗?您忘了?小姐现在可不只是曲家二房的小姐,她还是永安长公主的高徒,又和陛下最宠爱的大公主嘉乐亲厚。
这些年嘉乐公主只要有节庆日子,总会派人送大量礼物来给小姐呢。攒了七年也不是小数目。一直是大房帮忙收着,您开个口,朝大夫人要回来不就好了?”
一语提醒梦中人,秦氏这才想起还有这件事。
“说的是呢。这些年嘉乐公主给的东西不少,确实该帮笙儿从大房那里要回来。”
又想到张氏和自己约好后日去金光寺的事。
“嫂嫂既然约了我们后日去烧香,那到时候我再跟她说也不迟,倒不用急着现在就巴巴儿过去。显得我们太看重这些财物,落了下成。”
“是呢。”
秦氏和钟嬷嬷把这事儿说定,总算放下心来。
不顾钟嬷嬷拦阻,愣是拿着拂尘帮着钟嬷嬷和两个丫头,重新把西厢房清扫打理干净。
钟嬷嬷拦不住她,把箱笼里的几床春被取出来时,干脆主动喊她搭把手。
嘴上却埋怨着:“夫人做姑娘时在娘家就闲不住,总爱忙着忙那,现在做了娘还是这般。
也不说这些年我们时不时就把这些拿出来晾晒,打扫的,哪里就有那么多活计忙不过来需要你亲自上的?”
秦氏笑笑,也不跟她拌嘴。
“嬷嬷还是少说几句,快些把活儿干完吧,万一笙儿进了门,我们还……”
“行行行,怪我这老货多嘴。”
钟嬷嬷故意嗔了几声,手上却不着痕迹地加快了动作。
等她们把西厢房收拾干净,预备今晚用上的被褥枕头都用薰笼重新腾热了,大门口也没传来讯息。
等曲况下职回了家,进了正堂,和吩咐“天黑了,掌灯”的老妻臭脸对上,还不解张氏为何这般甩脸子给自己看。
“夫人,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瞧你传的什么消息,都什么时辰了?那死丫头还没回来,这晚膳还等不等她?”
曲况摸了摸胡子。
“许是听闻侄女进了城,大公主那里想她,中途就着人把她拦下,直接带进宫里头去了。”
“再等一柱香看看,若是今晚不回来住,大公主那里也要着人回来送信的。”
刚说完,门房那里就着人送了封信进来。
曲况拆开一看,字迹清俊潇洒,有些面熟,眼眶微微热了热。
再仔细看信上内容,还真是曲缓缓写的。
说是回府路上被嘉乐公主拦住,被带进了宫里。嘉乐公主说太久不见,今夜必须抵足而眠,舍不得放她回来,只能给家里写一封信,让大伯父和大伯母体谅了。
曲况看完,微微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怀念。
他将信给张氏看了,又忍不住叨念了一句。
“你看这字,是不是很有二弟当年的风骨?”
张氏看完信,只觉得自己被这小丫头涮了。
说是嘉乐公主不舍得放人,谁知道这一进宫会住几天?要是耽误了后日金光寺和冯夫人的约,她到时候跟这位翰林夫人怎么交代?
张氏心思烦乱,也没精神搭理曲况。
只无奈地说道:“既然这样,就叫厨下摆膳吧。”
又吩咐下人。
“快把大小姐叫来。等了这么久,她肯定饿坏了。平日就是个肠胃娇弱受不得饿的,也不知道这么一折腾会不会再犯病。”
说到这里,张氏又停住,使唤自己的贴身丫环。
“白芷,取些好克化的山楂糕备上。”
曲况想跟妻子缅怀下弟弟曲净,起了个头却没得到回复,只能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叫上自己的长随,让他去打些水来给自己净手。
又唤人把曲缓缓的信也送进偏院给秦氏瞧瞧。
“莫让弟妹不知缘由苦等。”
一时间,两夫妻各忙各的,直到晚膳摆好,曲燕婉带着丫环婷婷袅袅过来,才三人一起坐下用饭。
吃到一半,张氏又想起儿子。
“对了,三月初二就是你侄女的及笄宴,我都提前帮你准备好了,你不写个信送进书院,帮儿子请假,让他早点回来吗?”
“那是自然。夫人说的对,就剩三四天了,早点让轩儿回来,和笙儿亲厚亲厚也是应当。我等会儿就把信写了,今晚就着人送过去。”
曲况好脾气地一口应下。
张氏的黑脸这才好了些,也主动给他布菜了。
曲燕婉眼观鼻鼻观心,全程只紧着自己面前的几盘菜吃,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父亲母亲的来往官司。
曲况和张氏生了一儿一女,年长些的曲鸿轩今年已经快二十岁,三年前也过了会考,今年正式要下场试试春闱的重要时候。
曲况平时盯他课业盯得紧,如果张氏不是借着今晚被曲缓缓落面子借题发挥,恐怕还不能说服曲况早几日放儿子回来呢。
至于曲缓缓要是不肯从宫里回来会不会耽误后日的金光寺之约,曲燕婉也并不放在心上。
她今日在诗社又不是白忙活,都舍了些女儿家的清白了,得了便宜的三皇子,难道还不能凭她一封信,帮她这个小忙?
正堂里这一桌子吃饭的人各怀心思,偏院里的秦氏却在收到下人转送来的信后舒了口气,放心地吃起饭来。
第二日申时一刻,被一家子念叨了一整晚的曲缓缓,终于坐着马车,带着苏芳回了府。
她一进门,门房就使脚程快的小子,把消息传回了主母张氏那里。
“禀夫人,只有一辆马车,也只带了一个丫环。没有带长公主府和大公主府的下人。”
“知道了。”
张氏挥了挥手,笑了笑。
既然没带帮手回来,就别怪她为难这小畜生了。
“哎呦,我怎么觉得头有些晕呢。张嬷嬷,你快来扶着我。”
张嬷嬷是张氏从娘家带来的,张氏还是个姑娘时就伺候在她身边,这会儿自然张氏一抬手扶额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那我扶夫人躺着。”
又吩咐在门外听使唤的丫头们。
“甭管谁来,都说夫人身体不适,让她等上一个时辰先。”
“是。”
小丫头们也是机灵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张氏和张嬷嬷的意思。
还有几个私底下挤眉弄眼偷偷打赌,拿着月银下注,赌曲缓缓能在张氏门口熬多久。
然而,出乎她们意料之外的是,等曲缓缓带了苏芳进了张氏的院子,听小丫头们说张氏身体不适,让她稍待后,直接转身就走。
“既然这样,那等大伯母身体舒服了,我再来探望她吧。听说我娘这几日睡得不踏实,恐怕又犯了忧思症,我得尽快回去看看。
想来大伯母应该能体恤我一片孝心。你们如实报给大伯母即可。”
说完,曲缓缓拉着苏芳,快步走出了主院。
一主一仆两道身影走得极快,等屋里张氏反应过来,大声呼喝“给我拦住那小贱人!”时,两人已经完全消失在廊道中。
张氏气急败坏地追出来,连曲缓缓一片衣角都没看到,气得连连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门口刚才还在打赌的几个小丫环,也面面相觑,既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又不敢主动出声提醒张氏自己的存在,免得被这位气头上的主母迁怒。
谁能想到啊?
这位七年前还能被大小姐的贴身丫环肆意欺辱的二小姐,今日能这般硬气?
可还是当年冬雪夜被推下荷花池,差点一命呜呼的小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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