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栀醒来的时候，人在病床上，手背上的针连着吊瓶。
阮流光守在床边，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她。
有关心，但好像又掺杂了其他。
“流光。”秦栀发音艰涩。
“醒了，感觉怎么样？”
比起昏迷前的脱力，这时候大脑清明了不少，“我好多了。”
听到她这么说，阮流光放心了，但表情却沉了几分。
突然的沉默，秦栀不解，“你怎么了……”
“我跟剧组打听了，你昨晚当替身下水了，是吗？”
已经发生的事实，她无从辩驳，有些心虚，小声询问，“你生气了？”
阮流光别开脸不看她，盯着窗外，“要我说你什么好呢？难道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要命了？”
虽然听着是责怪，但更像关心，秦栀心里明白，这世上，也就只有他还关心她，她太眷恋这种感觉了，声音放软，“流光……抱歉，是我没照顾好自己，但当时的情况，已经答应导演了，那是我的工作，我得完成。”
这声音，让他根本无法生气，终究还是无奈叹气。
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一张美人脸这么看着自己。
入眼处，水汪大眼，翘鼻，唇形饱满，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分布在巴掌脸上。
一头乌密长发反着薄光，像撒了把细钻，散在枕侧恰到好处装点。
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得天独厚。
有时候他真害怕，这样的她被太多人看到。
美貌在浮华名利场内，就像悬在头顶的刀。
想到这，他又不得不硬气起来，很想她能放弃那个所谓的明星梦，“你的工作就是一辈子给人当替身，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
这话让秦栀想起这两年的经历，高楼跳下，近身搏击，惊马失足，爆破炸伤等等，她随时都面临骨折，扭伤，擦伤，摔伤的可能。
到现在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但这些经历并没有打倒她。
如今面对最亲近人的质问，却突然喉头一梗，酸涩上涌，“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每天都演那些高危险的戏，我也想演点正常的，可我哪有那样的机会。”
看她憔悴苍白的脸色，漂亮的眼睛也蒙上了水雾，像易碎的瓷娃娃，阮流光于心不忍，但还是想劝她放弃，这是为她好，“娱乐圈那地方鱼龙混杂，根本不适合你，我早就说过，你嫁给我，我能养得起你。”
阮流光如今是京大金融系的在读研究生，跟着导师做科学基金项目，将来毕业怎么也能进个百强企业，年薪几十万不是问题。
他经常将这些挂在嘴边，说将来不想让她这么辛苦。
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可我学的是表演，我喜欢表演。”
哪怕她因为拒绝潜规则得罪人，被软封杀，也不想轻易放弃。
“秦栀，你好好想想，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那时候你还是个替身演员，永远只能躲在人后，难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梦想？”
阮流光的话难听，但又真实到能刺痛坚强。
秦栀没吭声，一双水润神韵的双眼开始恍惚，好容易拼凑的毅力开始瓦解。
看她失神的表情，阮流光也意识到话说重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买早餐。”
说完，人就走了。
关门的声响很轻，秦栀无力盯着天花板。
这是他们在一起以来，第一次起争执。
她一直以为阮流光会是懂她，无条件支持她的那个人。
也许，他是真的担心她，一时情急才会说出这番话。
以往他都是很尊重她的。
她真的要听他的放弃吗？
不，若真的放弃了，她会后悔终生。
等到阮流光再次回来，他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还主动跟她道歉，“宝宝，对不起，我刚刚情绪激动了，我也是担心你，才口无遮拦的……”
他欲言又止，视线往她身上看了眼。
好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我怎么了？”
阮流光犹豫了一瞬，才开口，“医生说你寒气入体，会有什么后遗症不好说。”
“后遗症？”
“嗯，所以你得听话，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哪怕不是为我，你也得为自己身体考虑。”
看他的表情，好像情况很糟。
秦栀有些不放心，她本来就体寒，到底医生跟她说了什么。
下午趁阮流光去办理完出院手续时，她去了趟就诊市，想问个清楚。
“医生，我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大约因为她刚住院，医生对她还有些印象，斟酌着用词，“姑娘，你以后阴雨天要多注意，目前看来你的关节有滑膜炎症状，其他的……还得进一步观察，这边建议你做个全身检查。”
“滴滴”手机突然响了。
秦栀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医生，我出去接个电话。”
“好。”
走到楼道口，她看了眼手机屏幕，冷声接起，“喂？”
“栀栀，你弟弟说想买个新手机，要那个最新款，你当姐姐的，不会不管吧？”
每次打电话来都是钱钱钱，“妈，你以为我是印钞机吗？钱多到花不完。”
那边见她态度不好，也开始甩脸子，“你没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替身一天至少一千多，你弟弟买个八千的手机，也就是你八天的工资，当姐姐的别那么小气。”
“我小气？他学费是我出的，电脑是我买的，就连生活费也经常是找我要，这些你都忘了？我看我不像他姐，更像他妈。”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花点小钱，你就一直记着，都是一家人，怎么那么斤斤计较。”
秦栀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一句话，反正我没钱，我的手机都用三年了，他的手机去年才买，比我的新多了，你要是真心疼他，就自己给他买。”
“啪”一下挂了电话。
无力靠着墙，只觉得一通电话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都说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她在家里就没体会过什么叫平等。
很小的时候，父母在外打工，她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一年到头见不到父母，时间长了，其实也习惯了，也能体谅父母不易。
等她长大，父母生二胎，有了弟弟，一切好像都变了。
弟弟的待遇跟她完全不同，从小就是被母亲随时带在身边的，担心弟弟吃不好，穿不好，时时将他照顾得很好。
都说子女对父母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而她却觉得，弟弟是心头肉，自己是边角料。
这些年，父母年迈，挣钱的空间有限，父亲生意失败后精神消沉，整日躺平喝酒，母亲为了生计只能去饭店后厨帮忙。
他们力不从心，但还有余力疼儿子，这样的艰巨任务就落在了她头上。
好像，这个弟弟是给她生的一样。
本来她觉得，当姐姐给弟弟花点钱没什么，但母亲一味地索取还是让她反感抗拒。
更何况，她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马上要交房租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钱。
当替身演员每天并不固定，也不是随时都有戏可拍的。
当然她的处境怎么样，家里从没有关心过，打电话过来也不会多问一句。
“栀栀，你怎么在这？”
阮流光办理完手续找过来，手里还拿着单子。
秦栀想起刚刚医生的话，现在缺钱，只能以后再来做检查了。
“多少钱，我转给你。”
“跟我还客气。”阮流光将单子装口袋了。
说起来，他们在一起也就三个月，金钱上还没有过多来往。
秦栀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相互的，付出多少早已暗中标好了价，她不能一味索取。
“那我下次请你吃饭吧。”
阮流光爽快答应了，“好啊。”
他送她回到出租屋，“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嗯。”
第二天，秦栀又赶去了片场。
她堆起笑脸，“副导演，今天有什么戏？”
副导演随手一指，“你昨天没来，替身的部分已经有人顶上了。”
秦栀看到坐在角落的女生，穿着跟女主同样的衣服，模样干净清丽，眼中有涉世未深的清澈，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副导演，还有没有其他的……”
“没了没了，你去其他剧组看看吧。”副导演没了耐心，拎着剧本走了。
想到接下来要面临的生存问题，秦栀找了个红墙背阴处，翻出通讯录，打电话挨个问。
“李哥，是我啊，小秦，你那里最近需要人吗？”
“暂时不需要。”
“不需要啊，好，那有需要了叫我，我随时有空。”
……
“王导，我是小秦，你那边缺人吗？”
“下个月有了再说。”
“等下个月啊……好，那你可记着我哦。”
……
“刘姐，你那里还有空位吗？”
“有，裸替，能演吗？”
……
这么久了，什么样的替身她都演过，唯独没去当过裸替。
这也是因为阮流光千叮咛万嘱咐，不容许她赤身**出境。
她理解阮流光，哪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在外人面前不穿衣服被看光。
所以，就答应了。
正准备再打几个电话。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她迅速接起，“王导，您找我？”
“小秦啊，我突然想起来，这里有个女二号的角色，很不错，你要不要来试镜。”
“好啊，当然可以，在哪里？”
“这样，你晚上来我房里，我仔细给你说说。”
笑容消失，“抱歉，我今晚没空。”
挂了电话，秦栀想到那个王导一身横肉，脱了衣服大概跟一坨猪肉差不多。
突然想起了那天递名片的男人，那好歹还有美色，这王导只剩下色胆了。
摇摇头，她怎么会这么想，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本质交易都是一个性质，有什么高低之分。
站在原地，呼出一口浊气。
“秦栀？”
这声音……她回头看去，现在剧组的导演竟然站在不远处。
她习惯笑脸相迎，“徐导，您找我有事？”
心里纳闷，导演怎么会能记得她的名字。
她也不过是个替身演员，而且这段时间一直是副导演跟她对接。
导演说，“方便到里面说几句吗？”
秦栀点头，“好。”
休息室。
冷依依也在，见她跟导演进来，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像扫描仪一样。
导演也不忌讳有人在，开门见山说，“有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太过于出乎意料，秦栀愣了几秒回答，“有。”
“会喝酒吗？”
“会。”
“何导手里的项目缺个女二号，依依推荐了你，后天晚上的饭局你去陪着，可以把你男朋友带上，也能有个照应。”
有种被彩蛋砸中的感觉，眼睛冒星，秦栀看向正在对镜涂口红的冷依依，忘记了反应。
导演说完话就出去了。
休息室只剩下她跟冷依依。
冷依依认真描着唇形，“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帮你？”
秦栀点头，“为什么？”
对方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确认身份，“你……是中戏校花秦栀？”
曾经的光环对秦栀来说，如烟花凋零，早就停歇了。
“那都过去了。”
冷依依也是个直言直语的，“人们都说，北乔桥，南韩筝，中秦栀，你怎么混成这样。”
乔桥是北影校花，因为出众的外形，当年被称为“最美艺考生”。
韩筝是上戏校花，连高层都说是院里两百年难遇的美人。
秦栀就是被网友评选出唯一可以跟她们争锋相较的对手。
同时毕业，乔桥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流量花，韩筝也已经拿到新人奖，而她还连一个自己的镜头也没有。
对于冷依依的直言不讳，秦栀也不计较，“你为什么帮我？”
“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反正你记住，欠我一个人情。”
她还是没说原因。
入行后，所遇到的善意并不多，此时此刻，秦栀整个人还是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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