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那丛芭蕉叶低垂着，水珠晶莹摇摇欲坠。江辞推开书房的门，正看见林沅莺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窗边一排土陶罐里的花往内侧挪动。
不知不觉，她竟养了这么多株野花。
“道长。”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怀里还抱着一瓶小黄花，“雨势太大，我怕把这些小东西砸焉巴了。”
江辞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见她袖口被雨水打湿了些许，却没有多问。
她特别用心，将这方小院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也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修护这些花花草草，所以总能做得格外得好。
出于对他日夜奔波的体谅，对他也变得分外上心。
总是抢在他起身前就备好温水，在他批阅文书时，连他眉间微蹙都能立刻察觉，随后便会恰到好处奉上一盏清心茶。
无微不至的照料，让江辞觉得太过刻意，如今却渐渐习以为常。这种无声的渗透，起初只觉便利，如今却让他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满足。
甚至开始有些享受这种被全心全意对待的感觉，仿佛理应如此。
骤然，窗外电光一闪而过，沉闷的雷声响彻天际。
林沅莺动作一顿，正要添茶，惊得茶壶都险些脱手。江辞头也不抬，默默将自身温和的灵韵稍稍外放，笼罩在二人周身，形成一个无形的保护罩，稍隔了些惊雷，又驱散了雨夜的寒凉。
“谢谢你。”她低声道，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惶，但心里一股暖意涌上。
他连目光都未曾从书上移开，执笔的手稳稳当当。
这份体贴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她心存感激，他自然也乐得接受。
雨声渐密，她轻手轻脚地为他换了盏新茶，茶香馥郁，正是他偏爱的君山银针。
君山银针外表如霜似雪，色泽清雅，就如同江辞这个人一般拥有清冷禁欲的外表。但它属于黄茶，经过独特的工艺，茶汤杏黄明亮，滋味醇和甘甜，温润如玉。
其制作工艺极其精细讲究，工序繁复，对火候、时机的要求苛刻，不容一丝差错。
正如江辞的行事作风，步步计算，审慎权衡。
他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林沅莺站在一旁盯着，见他满意，她眉眼都弯了，心中喜悦得不得了，好似得到认可一般。
窗外雨声潺潺，屋内灯影摇晃，在墙上投下两人静谧的身影，无声交缠。
一个心甘情愿地付出，一个心安理得地接受，莫名诡异却和谐。
细雨缠绵，恼人地连下好几日。
今日更是从早便在淅淅沥沥，直到暮色四合，仍未有停歇的迹象。江辞从外头回来，正好看见林沅莺坐在廊下做针线，纤细的手指翻飞，在昏黄灯影下，灵巧的不行。
见他出来，连忙停下手里动作，抬头一脸明媚相迎，“道长，回来啦！”
好似遇见春光，摇摇撞了满怀的烂漫，江辞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注意到她眼下生了淡淡的青影，因为肌肤白皙，对比之下格外显眼。
“近日睡得不好？”
“许是连日的潮闷，我总觉得身子沉沉的。”她轻声答话，秀眉微蹙，“这几日总觉得疲乏得很，夜里雨一大，也睡不踏实。”
江辞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他记得清楚，自从前日，她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起初只当是雨天烦闷，恐她又是为巫云的事忧心，他便也没问，如今看来，怕是着凉了。
“你本就身子虚内里空洞，明日我去抓些补身子的药草。”他叮嘱着，“这几日你别折腾了，好生歇着。”
她却没多在意，摆了摆手，大大咧咧道：“不必麻烦了，问题不大，我多穿点，休息两天就能好。”
没想到当夜她便发起热来。
起初只是低热，到了后半夜竟烧得滚烫。江辞被她断续的呓语惊醒，推门进去时，她缩在一团在床上，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
月光透过缝隙，照见她额间细密的冷汗。
“难受……”
她在昏沉中无意识地揪住被子角，额发微湿蜷曲，衬在脸上，倒是奇异的有种明艳之美。
江辞不由得轻叹，这身子怎弱成这样。
他俯身探她脉息，指尖才触及腕间，就被她滚烫的手反握住。
“别走好不好？”她低语喃喃着，攥着他的手贴在脸颊边，弱弱地蹭了蹭，一脸依恋，像只寻到依靠的幼兽。
江辞心里一动，手心发烫，全是她脸颊的滚烫之感。
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在他心头丝丝缕缕蔓延。头一次，被一只妖全然依赖，如此陌生，又竟然令人沉溺。
她的手指细腻柔软，紧紧攥着他，仿佛他是这世间唯一的依靠。他的心忍不住地又软了三分，缓缓在床边坐下，生涩而干巴地安慰道：“我……不走。”
生硬的一句险些将舌头咬断，江辞手指狠狠蜷缩，顿了半响，伸出空余的另一只手克制地在她背上轻拍，轻声哄着。
许是在昏睡中也听进去了，林沅莺好看的眉头舒展开来，嘴里哼哼唧唧地，“说好了一直在一起的……巫云，你不许丢下我……”
江辞心里一紧，周身的气息骤然冷凝。
沉沉的情绪，此刻如毒藤般缠绕上来。他几乎要抽身离去，却在看到她因滚烫而泛红的脸颊时，顿住。
江辞垂下眼帘，目光在她小脸上定住，她的呼吸很沉很急促，于是他最终也只是取过帕子，带着几分自己都说不清的恼意，压抑地拭去她额角的细汗。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永远也等不来天明。
他安静守着她，看着她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雨声中，夹杂着隐隐的雷鸣。
江辞本在一旁闭目调息，闻声睁开了眼。他再次走到床边，查看她的状态，见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地蹙着眉，呼吸愈发急促。
惊雷炸响时，她在梦中惊颤了一下。
他为她紧了紧被角，将自身温和的灵韵缓缓外放，如同一个无声的安抚，驱散她的不安。
灵韵在室内流淌，以一种柔和而细腻的方式，紧紧地环绕着她颤抖的身体。后半夜，雨声渐歇，她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沉沉睡去。
江辞在昏暗的月色下，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呼吸绵长均匀。一种混杂着控制**与隐秘温柔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滋生，不断蔓延，他无法阻挡。
这冰冷的居所，第一次有了家的错觉。他好像对这份难得的温暖有一丝眷恋。
清晨时分，林沅莺悠悠转醒，睁眼便看见守在房里的他，眼中震惊，当即坐起来，“道长，你怎么在这儿？！”
江辞脸上淡淡的倦意，把昨夜她突然发热的事简单解释了一下。
林沅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觉得自己麻烦江辞太多了，又是觉得温暖，又愈发不好意思起来，面上神情变幻，一张小脸都揪着，像个包子。
“无妨。”江辞淡淡笑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好多了。”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白玉一般好看。许是坐了一整夜，手心温度温温凉凉。
林沅莺猝不及防，她懵懵地呆坐，只觉得额头好像被猫挠了一般，痒痒麻麻的，存在感异常强烈。
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起身道谢，却被江辞按住，只说：“你好好休息两日。”
说完人便走了，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呆呆地伸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病去如抽丝。
生病的时候很难熬，可是好起来也时快得很，她主要还是着了凉，不像上次一般动了体内根基。
这些日子里，他亲自照料她，为她煎药、调理。每当她想要起身做事时，总会被他按回去。
起初她还十分无法接受，他平日里已经要做许多事情了，现在还要分神操心她的身体，但是江辞面上温和，心里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于是后来便也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也太好了，林沅莺心中几分惶恐，有时她会在喝药时偷偷观察江辞，在他看过来时，慌忙移开视线。
这日傍晚，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来到书房，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这个，送给你。”
江辞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条雪白的围脖，其材质为她的狐绒，辅以月华灵丝交织而成。每一针都细致绵密，蕴含着柔和的庇护力量，显然耗费了不少心血与纯净灵力。
她摸了摸自己脸颊，微红微烫，这么用心送一个人礼物，有点紧张，生怕对方不喜欢。
“我向隔壁的张婶学了针法，自已偷偷打的。”
她轻声解释，眼神纯粹，“我想着到时候天气冷了你总能用上的，这不是普通的保暖工具，它能够庇护你，我希望你一直一直好好的。”
江辞盯着里面隐隐环绕灵光的围脖，心里滋味难明。指尖触到那柔软的绒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与灵韵，仿佛要透过他的指尖钻向四肢百骸。
她运用本源之力编织纯粹的心意，而他却以谎言为她构筑乌托邦。
他做得对么？是她真正需要的东西么？
然而，他最终也只是将这团雪色轻轻拢入怀中，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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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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