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没想过有一天她能当上切尔诺统帅。
在切尔诺这个地方，除了军政大本营所在的主城，其余各地区现代化程度各有不同。
切尔诺的森林覆盖率很高，有的人深居其中，住在代代相传的木屋里；有人住在稍微现代化的石头屋子里，有人既没有祖上的遗产继承，也没有住石头房子的能力，上山随便找个洞就此安居。
小渔家就住在山洞里，除了吃得不够好，生活也算无忧无虑。夏天洞内阴凉，只要熬过冬季的寒潮，一年就没有什么紧要的事了。
白天爸爸去乡里做工，妈妈带着她下地种菜，上山摘果子，河里摸鱼，林子里打猎。偶尔能吃上两个肉菜，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
就这样小渔长到十六岁，身强体壮，父母却渐渐老去。山洞的湿气长年累月地侵蚀他们的身体，加上不停地劳作，一到阴雨天，他们就因为关节疼痛一步也走不得。
小渔决心撑起这个家，独自外出寻找工作，那时正赶上军营大量招兵，她的身体素质过关，顺利被招了进去。
她被分到了后勤岗位，经过两年的训练，她因为表现亮眼，聪明过人，被一位首席看中成了他的随行助理。工资水涨船高，首席的性格平和，很好说话，于是每周她都会请一天假回家看父母，奋斗一段时间后，她甚至租了一栋石头房子，把父母都接到城里来。
切尔诺军营在贝洛方的要求下，全部军营人员必须是和平派。然而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近年来统帅有不少激进的发言，只是没有向外传播。
统帅手下有久位首席，每位首席都管理着一支军队，顺带治理部分村镇。首席们对统帅的表现态度不一，地位仅次于统帅的二首席明确表明要为了大局着想。
“统帅，你的手底下还有那么多民众，只有稳定的局面才有利于后续的发展。”又是一次例会，二首席坐在统帅的右边，他穿着墨绿色的制服，看着四十好几，却依旧身姿挺拔。
整个大厅没有人敢接他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统帅的脾气很爆，只有二首席这样掌管大量兵力的人，才敢明着规劝他。
“稳定的局面？狗屁！”统帅就像一根被点燃的火柴，深邃的眉眼中满是仇恨的烈火：“切尔诺人维持所谓的和平，就是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看看我们得到了什么？”
二首席继续劝慰道：“别着急统帅，我们能找到办法解……”
统帅没耐心听他讲完，粗暴地打断：“行了——我看也讨论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散会吧。”
就军政府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他们吵了一早上，一月一次的例会成了领导吵架大赛。清早赶来大厅这样一吵，肺都打开了。
早在小渔进军营之前，统帅还是个直爽，能力极强的领导。二首席和他是同学，上学时关系很好，一个做统帅，一个做军师，也算一段美谈。
可以说切尔诺战后就是由统帅一手组织了重建，甚至还有过小小的辉煌。
近几年统帅闭门不出，不知道抽什么风，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拒绝贝洛元枢的会面邀请，提到贝洛的新政策，他出言讥讽，到现在毫无顾忌明面反对。
近三四年的例会，他都在和首席们商讨切尔诺是发展产业经济，还是集中兵力加强训练。即使首席中有反对的声音，他还是扩招了军营人员，小渔也就有了机会谋生。
首席们生怕统帅的话泄露，破坏切尔诺和贝洛的关系，都守得死死的。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贝洛的大炮可以轻松地将军营夷为平地，只是贝洛不想管这片贫瘠的地方，才手下留情。
统帅大步流星地离去，随行助理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
首席们这才起身，结队离开议会大厅。二首席望着统帅的背影，对身旁的小渔说：“饿了吧？”
“还好。”小渔习惯了他们的争吵，淡淡地答道。
“我们去食堂。”
两人坐上摆渡车去生活区的食堂，车上挤满了刚结束训练的士兵，他们认出二首席，充满活力地和他打招呼。
“首席好！”
士兵们笑着行军礼，他们的动静就像层层叠叠的清脆钢琴声，二首席也回了军礼，有士兵先注意到小渔，也举起手和小渔打招呼。
他的声音接在浩荡的问好声后，有些突兀：“首席好，小渔长官好。”
小渔讪讪地回礼，异常地羞涩，在军营混了三四年，她从来没出现过这种表情。
首席注意到小渔有趣的反应，瞟了一眼说话的人，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带着欣赏的眼神打量小渔，有阅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什么情况。
在二首席面前，士兵们还敢聊天，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领导脾气好，为人宽容有原则。即使说错了什么，态度诚恳的道个歉就好了。
摆渡车开到生活区门口，小渔跟着首席下了车。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堆吵吵嚷嚷的士兵，他们结束了一早的训练，身着军绿色短袖，紧身的轻薄布料勾勒出他们饱满的肌肉。成群结队的寸头充满野性，小渔躲闪着他们的眼神，钻进食堂。
首席找了个舒适向阳的窗边坐下，小渔去打饭窗口要了两份标准餐，她一手一个盘子，在人群中找到气质斐然的首席：“来了，这份是首席您的，慢用。”
首席点点头，小渔才坐下，首席动筷，小渔才敢吃。
“都跟我那么久了，就别太拘谨。”首席提醒道。
小渔摇摇头，严肃地说：“您是我很尊敬的人，上下有别，这是我应该遵守的礼节。”
在她的眼中，首席仁慈正直，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宽得像海。如果不是遇上他，父母早已经因为没钱治病死在山洞里，普通士兵的薪资是无法满足治病的开销的。首席知道她家里困难，还为她申请了额外的补贴。
首席吃着菜，说：“小渔，你说为什么一个人的变化会那么大呢？”
不用明说都知道他话中所指是性格天翻地覆的统帅，自从十几年前老统帅去世后，新统帅继任，钦点他为排名第二的首席，统管切尔诺三分之一的兵力。
在首席的眼中，那时的统帅意气风发，立誓要和他管理好切尔诺，甚至还想让切尔诺发展成第二个贝洛。
“也许，那个人有自己的苦衷。”小渔答道，她想起住在山洞的日子，也并不全是美好，偶尔跑到其他山洞里探险的时候，明明看着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山洞的床上却是三具抱团的白骨。
就在军营以外的不远处，她见过许多切尔诺人在田地中劳作，腰弯下就直不起来了。尽管能得到微薄的薪水，也得每天定时领政府的补助餐才能勉强过活。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贝洛无形的压迫，他们的军政力量远远超过切尔诺。切尔诺的矿产和能源丰富，贝洛人之所以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也和他们控制了切尔诺的资源有关，切尔诺人很少能从中获利。
希望统帅真的能说到做到，哪怕不推翻贝洛政府，至少也平起平坐为人们争取几分生存的底气，小渔心想。
首席苦笑：“但愿他有苦衷，我更想他看清现状。”
眼见话题越来越沉重，首席话锋一转，他慈爱地看着小渔，笑道：“刚刚和你打招呼的那个士兵，我好像见过，训练成绩很出色，就和当时的你一样。”
小渔把头往饭里埋，没有说话，吃饭的速度更快了。
“小渔，你跟我的时候十六岁，现在也有二十了，要不要考虑一下多交点朋友？这样吧，这星期我给你多放一天假，你去和朋友们联系联系。”
小渔听到首席的话连连摆手，嘴里鼓鼓囊囊的：“不用不用，您给我正常放假就行了！”
她嘴里的饭都要喷出来了，首席依旧是那副看孩子的慈爱，他起身说道：“这周两天假，陪朋友陪父母都行，工资一分不少照发。盘子帮我收下，我去散散心，八点来办公室整理资料。”
他没什么胃口，餐盘内的食物没吃多少，小渔觉得难为情：“都怪那个什么郝运，这下好了。”
首席突然给她加了一天假期让她心中不安，她不觉得那是自己应得的，如果不是首席的大度和宽容，她也会成为山洞里的白骨，或者田间地里瘦骨嶙峋的劳动者，绝不是过着现在这样相对优渥的生活。
不安归不安，她还是把饭吃个精光，倒掉首席餐盘里的饭时她暗道可惜。首席散心去了，意味着现在不需要她，她也可以自由活动。这段时间她喜欢去图书馆看书，书里可以学到很多知识。
从食堂去图书馆要经过士兵操练的绿茵草坪，她身着制服，踩着皮靴，头发束在脑后用头花兜起，藏在军帽下，二十岁的女孩看着像二十七八的军营总管。
她正走着，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是熟悉的叫喊：“小渔长官——”
小渔走得更快了，直到那人跑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小渔，小渔长官，你跑那么快干嘛。”他气喘吁吁，看到小渔的一瞬间却笑着，露出一排起伏的，俏皮的牙齿。
他问：“你还记得我吧？”
小渔在新兵里很有人气，因为没有哪个新人刚分配工作就能被首席挑中，加上她的训练成绩也十分优异，不少人请教她怎么训练，却都被她的魔鬼训练方法吓跑。
只有眼前这个少年真的在她的指导下坚持训练，就像她曾经那样取得成就。小渔搬家的那几天，郝运还来帮过忙。只不过他们很久没联系了，小渔不喜欢和人交往。
“我记得，你叫郝运。”她躲开郝运直勾勾的视线。
郝运的身形高大，遮住了太阳，即使小渔也一身肌肉，在他眼里也是个小不点，他说：“你这周有空吗？我听说城里又进了一部新电影。”
“没空，我不参与除工作以外的活动。”她果断拒绝，转身就要走。
郝运几步上前，又把她拦住：“那，那明天，明天我有事想请教你，我们能一起吃个饭吗？”
小渔不想让她纠缠自己，耳朵却悄悄发热：“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忙着呢，走了。”
说罢，她撞开郝运，跑着消失在他的视线，心跳得咚咚咚，不知道是跑步导致的，还是郝运的笑。没有男人这样对她笑，那么谄媚，那么直接。
第二天她和首席照常去食堂吃饭，眼前忽然闪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郝运规规矩矩地站在他们面前，对着两人行了个军礼。
“首席好，小渔长官好。”
首席认出是昨天的那个阳光小伙子，眼中洋溢笑意，说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郝运答道：“我想跟小渔长官说几句话，不知道首席能不能行个方便？”
首席闻言没有一丝犹豫，端着盘子坐到其他地方，小渔想拦没拦住，只能原地干着急，她压低声音说道：“你干嘛呀！”
郝运顺势坐下，食堂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因为首席和小渔来吃饭已经是常事。其他首席嫌食堂饭菜一般，都回家吃，只有二首席每天雷打不动地来食堂吃饭。
一方面他如果回家吃，小渔就会来食堂吃，要是跟着他在食堂吃饭，小渔就不必自己付餐费。另一方面，他为人宽和，士兵们偶尔也会趁此机会找他聊天，他也能了解一些下属的现状。
“小渔长官，要不你答应和我去看电影吧。”
郝运还不死心，小渔觉得自己真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当初看他态度真诚才决定指导他，虽然确实听话刻苦，但她没有过这种经历，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她常听其他女随行同事讨论男女朋友的事情，她也知道这小子什么意图，但本能地畏惧他人的靠近。就像和首席这样的上下属关系，责任明晰，她就觉得很好了。
“不行不行不行。”
“小渔长官，你就答应我嘛——”
眼见他就要撒起娇来，小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奈之下她只好提了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条件。”
郝运暗喜，问道：“什么条件？”
“这次看完电影之后，你不能再纠缠我。”
她本以为郝运听到她的条件会一脸失望，没想到他面不改色，高兴地答应了：“好，就这一次。”
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傻乐什么，她叹了口气，郝运达到目的后没有多做打扰，小渔端着餐盘坐回首席身边，首席也没多问，余光中她的脸颊红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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