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她帮着首席整理资料，做文件，文件里有一份是贝洛最新的报告，贝洛主城的一个科技工厂附近发生了一起恶意爆炸案。
团伙作案，报告里显示嫌疑人全是贝洛人，他们说自己是反抗压迫的先锋，但经过调查，不排除有切尔诺人唆使的可能性。
小渔拿文件给首席看，首席看完眉头紧锁，这不是个好消息。
哪怕犯罪者是贝洛人，万一真的找到证据是切尔诺人干的，加上现在统帅的脾气，估计不会配合元枢那边的调查，也不会向元枢道歉赔罪。
他已经被推翻贝洛统治的怒火蒙蔽了双眼。首席把文件扔在一边，不再看它：“我就知道，他太傻了。”
小渔却云里雾里，小心翼翼地说道：“首席，这，不一定是统帅做的吧……”
“呵呵。”首席冷笑一声，嘴角上扬的痕迹没有温度：“除了他，没有人的胆子和势力这么大，能把手伸到贝洛主城那边。”
“他疯了。”首席压制着怒气，只骂着统帅。
再怎么想要推翻政权，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何况贝洛和切尔诺的军事悬殊巨大，一旦开战，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他认识的统帅，不是如此轻狂的人，他也不禁怀疑统帅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让他为难到忽视了切尔诺人的生命。
首席一番思考后下令：“拟文件，就我所管理的辖区，加紧戒严和人员往来调查，集中军力防护村镇边境。给其他几个首席也发封邮件提个醒。”
其他几个首席指和二首席一样是不轻举妄动的和平派，目前军营除了首席们，下级的军官中也有人开始偏激，他们逐渐脱离和平派的理念，倒向了统帅。
只是他们究竟真的为了推翻政权压迫，还是单纯地跟风捞好处，那就不得而知了。
首席只知道，在他所读的书中，战争最终的承担者，都是无辜的民众。领导人的几句话，流着一无所知的士兵和人民的血。
小渔迅速写好几份简短的文件，打印出来装订整齐，她拿着一支笔和文件，递到首席面前：“请首席签字盖章。”
首席接过笔，在文件右下角写上名字，写字的声音唰唰唰，就像他难以平静的心。他打开抽屉找到印章，认认真真地盖上几个红印。
他的脚尖轻轻用力，缓慢地转动椅子，他双手交叉，头抵在指节上，期望着战争千万不要发生。
命令迅速下达，小渔拿着文件叫人加急送到各辖区。
她亲自守着文件送到辖区负责人手中，一晚上跑了好几个地方，结束工作时首席已经回家休息，留下一张让她明天休整的字条。
不出六个小时，包括二首席在内，四位首席的辖区宣布戒严。
局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小渔假日休整的时候也想着这件事。
父母的病一直没好，勉强能照顾自己。
石头房子不像山洞那么潮湿，当初选房的时候她千挑万选，找到这间采光充足的公寓。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饭，阳光从大窗户外撒进来，室内通明。
现在父母已经不出去做工了，只在家门口开块地种点菜。早上戴家大姐刚来送过一遍社区的老人物资补贴。
她是彻底的激进派，还承担了大后方的重要工作，名号甚至传到了统帅耳朵里。
但她做那些事既没影响小渔一家的生活，平时还对小渔父母照顾有加，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戴家大姐送的牛奶和蔬菜堆在门口，小渔刨完饭提起东西往冰箱里放。
她正准备分拣蔬菜时，塑料袋里插着一张海报——社区抗争月讲座的宣传。
毫无疑问那是激进派的洗脑活动，他们的思想已经开始从居民的全方面入侵。
小渔拿起海报看了又看，想着估计是戴大姐放进去的，她不会放弃拉拢任何一个潜在激进派的机会。
小渔把海报折了两道，干脆地扔进垃圾桶。
门铃响了，小渔爸爸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手里抬着一筐纸。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小渔长官的下属。”
“你好你好。”小渔爸爸和颜悦色地请他进屋。
郝运边进屋边说：“我是来给小渔长官送资料的，首席说这些很重要，叫我加紧送来。”
他把文件放到桌子上，眼神四处扫视，寻找着小渔的身影。
小渔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见是郝运，脸拉得老长，但掩不住脸颊皮肤下微微的红。
“你，你来干什么？”小渔问。
郝运拍拍手上的灰，他穿着灰色的老头背心，下摆扎进黑色的工装裤里，腰间栓了一条同色的皮带，手臂肌肉在阳光的照射下层次分明，青筋微微凸起。
“我给你送文件，首席说事发突然，辛苦你这两天看一看。”
小渔又问：“怎么会找上你，休息日你不出去放松吗？”
郝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休息，我在军营里训练呢。谁知道首席来找我了。这也是你教我的，想要取得成功，就要抓紧一切机会。”
他面对小渔永远带着明媚的笑容，小渔觉得这样很傻。
郝运送完东西就这样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不走？”
郝运摸摸口袋，掏出一张电影票，拉着小渔的手，放到她的手心。小渔想缩回手去，却被他手掌那股温暖的热气钳制。
“别忘了，今晚上的电影。”郝运朝他眨眨眼，离开时挥了挥手：“再见。”
电影票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票身有一定厚度，制作精良，闪着不那么耀眼的光，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
父母目睹了这一切，他们也没多问。母亲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件小渔攒钱给她买的白色连衣裙。
连衣裙展开还洁白如新，事实上他们一直穿着自己的旧衣服，新衣服根本没舍得动。
“闺女，今晚上穿这件吧。”
“妈，你这是干嘛？”
小渔妈妈和蔼地笑着，脸上的皮肉松垮，堆到一处隆起：“不是要去看电影吗？你这些年为了照顾我们，很少出门和朋友玩，现在有机会不要错过。”
小渔反驳道：“妈，我不喜欢和人交往……”
“那你看着电影票傻笑什么？”
妈妈的话说得她哑口无言，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笑容，拿到电影票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以前指导郝运的日子。
“还有这件——”爸爸也拿出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披到小渔肩上：“看看，多合适，今晚上凉，披上这个就好了。”
“爸，你来凑什么热闹。”
小渔爸爸说：“你妈妈说得对，出去玩玩，我们还能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有事我们可以拜托旁边的小戴，你大不了去还个人情就好了。”
爸爸和她开着玩笑，眼见父母今天精神头挺好，她也不反抗了。
小渔整体过了一遍文件，那是今天统帅去贝洛与元枢的会议记录。统帅的表现很不好，元枢语气中有些生气。
他们讨论了最近的爆炸案，最后不欢而散，元枢没有证据，统帅没有良好的下级态度。
其余的是一些零碎的起义事件，还没有发生，就被压下来了。
临出门，在妈妈的要求下她穿上那条白色的裙子，没有化妆，只往嘴上抹了点口红。
她叮嘱道：“我会早点回来的，你们有事就叫人来找我。”
小渔打了个车到电影院，今天的影院门口挤满了人。她平时没有娱乐生活，不知道人们为什么都挤在这里。
她下车，不自在地摸了摸耳钉，那是好久之前女同事带她去打的，说是这样好看。
郝运就站在影院门口离人群几步路的地方，穿得颇为正式，头发一看就精心打理过。
他没有像别的士兵一样剃寸头，而是留了另一种军营里允许的相对而言的长发。
小渔下车，朝郝运走去，一言不发。郝运老远看到她，就开始笑，笑到嘴角发僵。
他夸赞道：“小渔长官，你打扮得真好看。”
“别说了。”小渔不敢直视郝运，觉得臊得慌，“电影院门口为什么人这么多？”
郝运解释道：“这部电影是第一部全部由切尔诺人主演的电影，虽然还是贝洛人投资的，但是你也知道这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切尔诺的文娱产业贫瘠，只能靠贝洛那边的产业输入，自然切尔诺的演员很少，被当做人看的切尔诺演员几乎没有。
近年来激进派兴起，哪怕贝洛人当中也有人叫喊着要为切尔诺人争取权益，这部电影就是贝洛激进派平权运动的产物。
讲到这儿激起了她的兴趣，她抬头一看，影院外张贴了巨大的海报，海报上是一位切尔诺士兵，看起来年纪很小，他背着枪械，胸口别着一朵红花。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快点进去看吧。”
没几分钟电影开场，郝运带着她检票，买零食，找座位。
影院内座无虚席，没有人发出声音，都等着电影拉开帷幕。
那是一部战争片，取材于真实事件。贝洛人和切尔诺人都刚建立各自的政府时，边境因为抢夺资源发生过几起暴乱，暴乱引起了一场小型战争。
说是战争，不如形容成切尔诺的尊严之战。
切尔诺军队拼死抵抗，如果赢了这第一战，他们便能赢得尊严。
贝洛人天生善战，身强体壮，毫无疑问地赢得了战争，奠定下贝洛为尊的基调。
故事的主角是参加尊严之战的一位年轻切尔诺士兵，他离开家乡和心爱的人去战场。
但是战况不容乐观，连连惨败让他一度失去信心。看到战友殊死抵抗，他不忍，于是振作，直到支队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逃离战场，他只想回家。切尔诺地形复杂，难攻易守，本地人具有战斗优势。
他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度找到回家的路，家里空无一人，他漫山遍野地寻找父母，只找到父母和女孩逃跑时的尸体。
影片的结尾先是男孩绝望的眼泪，他守着三人的尸骨久久下跪，镜头忽然切换为贝洛人赢得战争的演讲，一片欢呼声中，电影闭幕。
这时片名才出现，两个白描中空的大字——归路。
导演的镜头非常纪实，且充满人文的悲悯，并不是贝洛人一贯的傲慢。
在切尔诺人看来，结尾是对贝洛人的反讽；在贝洛人看来，结尾是对切尔诺人尊严的践踏。
电影的取材非常巧妙，过了贝洛人的审核，还能讨他们欢心得到投资。
不过电影的偏向也很明显，镜头扫过的战场尽是切尔诺人的悲烈，那些最底层的苦难，尊严之战的真实战况，被直白地揭开。
影院内断断续续响起抽泣声和吸鼻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延绵的哀乐。
小渔第一次了解这段历史，哭得泪流满面，她觉得有些失态，扭头一看郝运哭得比他还惨。
她赶紧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郝运无声接过。
他们似乎都成了这场战争的亲历者，每个人都伤心欲绝，大部分人待在影院久久不愿离去，最后互相搀扶着离开。
郝运和小渔在影院恢复了心情，郝运提出送她回家，小渔也没反对。
路上，两人沉重的心情中，有什么在偷偷发酵。他们的双眼红肿，昏暗的灯光下，彼此的脸都处于朦胧中。
“谢谢你，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段历史。”
郝运说：“我也是听贝洛城里的伯母说的，提前抢了票，你喜欢就好。”
“首席说你家境也不差，怎么想着参军呢？”
小渔没意识到自己在关心郝运的情况。
提到参军，郝运眼神一变：“我参军不为了钱，统帅扩招军营，肯定是需要我们为切尔诺做贡献。”
“小渔长官，我想像你一样优秀，等到切尔诺人需要我们的那天，我就能上场领导他们打胜仗。”
他的眸子闪着光，小渔蹙眉：“太傻了你，打胜仗没那么容易。”
再说了，小渔进军营的死心是为了挣钱，有口饭吃。
她的性格坚韧，别人吃不了的苦她都能吃，忍不了的她能忍住。
她在首席身边工作三四年，切尔诺的情况她很清楚，除非找到贝洛人的命门，举国之力一举击溃，才有赢得战争的可能。
“如果我们不去，受难的就是我们的亲人了……”
“别瞎说，还没打起来呢。”小渔嗔怪他净说些不好的话。
郝运附和道：“对对对，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来的时候郝运感觉这段路还挺远的，和小渔一块走，一恍惚就到她家楼下了。
小渔停步，说：“就送到这儿吧。”
“小渔长官。”郝运面对她，羞涩地笑着，“电影那么好看，能不能把你的条件给撤销了啊？”
“不行，说撤销就撤销，我成什么人了。”小渔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郝运可怜巴巴地说了句好吧，她又有点于心不忍。
她思索一阵补充道：“条件不能撤销，但是你以后可以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这话说出了她都觉得自己疯了，郝运高兴得手舞足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哦，小渔长官。”
没等小渔多说，郝运挥挥手臂连蹦带跳地走了，他在远处大喊道：“明天，不对，后天见小渔长官！”
微风拂起她的裙摆，心里热乎乎的，又像有蚂蚁在爬，痒得她思绪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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