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304寝室薄薄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安乐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他侧躺在自己床上,手臂枕在脑后,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对面床铺的郁夕洛身上。
郁夕洛还沉睡着,面向着他这边。晨光恰好斜斜地照过来,将他半边脸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那光仿佛有魔力,将他脸颊上细腻的绒毛都映照得清晰可见,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透出一种浅淡而健康的粉色,像是上好的白瓷染上了霞光,白里透红,安静又美好。几缕柔软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在阳光的穿透下,发丝边缘泛着柔和的金色光芒,如同被神明轻轻吻过。
安乐看得有些出神,心里那点因昨晚被拒绝而产生的郁闷,似乎都被这静谧美好的画面抚平了些许。他轻轻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浅蓝色的信封——虽然不是他最理想的粉色,但已经是昨晚他能找到的最接近的颜色了。
那是他半夜爬起来,借着小小台灯的光,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写下的。虽然写得赶,但他的字迹依旧挺拔好看,每一笔都带着认真的力道。他昨晚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郁夕洛会拒绝他?他安乐长得不够帅吗?这张脸明明招惹过不少女生前仆后继。他不够有趣吗?跟他在一起难道不开心?
思来想去,他得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合理的结论:一定是缺少了告白标配的粉色情书和玫瑰花!仪式感不足!可惜玫瑰花需要出校门才能买到,大清早的店铺都没开,只好用这封连夜赶工的信先顶上了。他甚至还遗憾地咂了咂嘴,觉得不够完美。
时间一点点过去,早读的预备铃已经响过一遍,宿舍楼里变得喧闹起来,可郁夕洛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这不太正常。郁夕洛的生物钟一向很准。
安乐皱了皱眉,心里的那点旖旎心思被担忧取代。他放下信,趿拉着拖鞋走到郁夕洛床边,轻声唤道:“小可怜?该起床了。”
没有回应。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郁夕洛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触手一片滚烫!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高得吓人。郁夕洛脸颊上那不正常的红晕,原来是因为发烧!
安乐的心猛地一沉,所有关于情书和玫瑰花的胡思乱想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喂!郁夕洛!”他语气带上了焦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顺手揉了揉对方的头。
郁夕洛只是难受地蹙紧眉头,含糊地哼了一声,意识似乎并不清醒。
来不及多想,安乐迅速抓过自己的外套,动作利落地将郁夕洛扶起,帮他套上那件总是穿着的外套,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将人背到了自己背上。郁夕洛很轻,趴在他背上软绵绵的,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颈侧。
起身时,他顺手抓过床上那封精心准备的信,看也没看就胡乱塞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另一只手快速掏出手机,一边背着人往外疾走,一边单手在屏幕上敲字,给班主任发了条言简意赅的消息:
‘老师,请假,我同桌病了。’
发送成功,他收起手机,双手稳稳托住身后的人,加快脚步,穿过刚刚苏醒的校园,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跑去。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封未送出的情书静静躺在口袋里,伴随着少年急促的心跳和奔跑的脚步声。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淡淡的气味。郁夕洛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因为高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些。医生诊断是淋雨后又穿着半湿的衣服,着了凉,开了退烧药,让他躺着休息。
安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郁夕洛昏睡的侧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他心里有点懊恼,昨晚光顾着表白和尴尬,都没注意到郁夕洛可能淋湿了。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下雨绝对不用那把让两人必须紧贴才能不淋湿的伞了,得换把大的! 同时,一个‘绝妙’的、更不经意的表白方法在他脑海里开始成型。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
安乐眼神一亮,机会来了!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袋里掏出那封浅蓝色的信,快速将上面因为匆忙塞入口袋而产生的褶皱抚平,然后动作极其自然地将它压在自己搭在床边的手臂下方,随即飞快地闭上眼,调整呼吸,装出一副趴在床边睡着了的模样。心跳却不争气地有些快,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郁夕洛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意识回笼,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无力,随即,他看到了趴在床边的安乐,以及……他手臂下压着的那封露出一个角的、颜色醒目的信。信封的样式和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特定的用途。
他的目光在那封信上停留了两秒,又移回安乐看似熟睡的脸上。少年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郁夕洛的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沉静。他几乎没有犹豫,轻轻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坐起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安乐手臂下抽出了那封信。信纸带着安乐的体温。
安乐在心里窃喜,屏住呼吸,等待着信封被拆开的细微声响。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郁夕洛轻手轻脚地下床。然后,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靠近他的校服外套口袋,接着,那封他精心准备(虽然赶工)的信,被原封不动地、甚至更加平整地、小心翼翼地塞回了他的口袋里。
安乐:“……”他埋在臂弯下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小可怜,你这是干嘛!这就是写给你的啊!看看啊!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无语涌上心头。他这波操作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正当安乐在心里疯狂吐槽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碰了碰。
“安乐,”郁夕洛的声音还带着生病后的沙哑和虚弱,“我没事了,你回去上课吧。”
安乐这才‘悠悠转醒’,抬起头,揉了揉并不惺忪的睡眼,脸上瞬间换上无懈可击的关切表情:“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烧退点没?”绝口不提那封信。
这时,医务室老师走了过来,递给郁夕洛两个医用口罩:“烧是退了些,但感冒症状还有,戴着点,别传染给同学。”又拿了些口服的退烧药和感冒药,嘱咐了用法,便让他们离开了。
安乐见情书计划彻底失败,心里那点小失落转瞬即逝,立刻又扬起了灿烂的笑容,非常自然地伸手拉住郁夕洛的手腕。
郁夕洛正低头试图戴上口罩,被他这么一拉,脚下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哎!”安乐反应极快,手臂一揽,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腰,将人带向自己。
一瞬间,两人靠得极近。郁夕洛甚至能看清安乐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他愣了一秒,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站直身体,偏过头,假装无事发生,默默地将口罩的挂耳戴好,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可能泛上脸颊的异样红晕(虽然大部分可以被发烧掩盖)。
“……走吧。”他低声道,声音隔着一层口罩,有些闷。
安乐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从善如流地松开手,改为虚虚地扶着他的胳膊,一起朝着教学楼走去。阳光正好,将那封依旧安静躺在口袋里的情书,也染上了一层温暖却无奈的光泽。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教室,在黑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安乐完全无心听课,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身旁的郁夕洛身上。
郁夕洛戴着口罩,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专注看着黑板的眼睛,长睫偶尔轻颤,握着笔的手指纤细有力,在笔记本上留下清秀工整的字迹。阳光勾勒着他认真的侧影,在安乐眼里,每一帧都可爱得过分。
他脑子里一边循环播放‘小可怜怎么这么好看’,一边疯狂运转,构思着所谓的‘完美表白’计划。然而,下午第一节课刚下课,班主任李老师就板着脸出现在了教室后门。
“安乐,跟我出来一下。”
完了。安乐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李老师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正是他早上发的那条请假信息。“手机交上来,校规忘了?第一次,暂扣一周。”
安乐蔫头耷脑地把手机上交,心里哀嚎:失算了!早知道用郁夕洛的手机发了!(虽然他知道郁夕洛大概率没有手机。)出师未捷身先死,计划还没开始就折损了重要通讯工具,安乐一整个下午都闷闷不乐。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安乐做了一个决定。他凑到郁夕洛耳边,压低声音:“我溜了,晚自习点名帮我糊弄一下。”不等回应,他便猫着腰,身影敏捷地消失在教室后门的阴影里。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朝着校园西北角那堵相对低矮、靠近一片小树林的围墙走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尚未完全点亮,这里僻静少人。
安乐在校服上蹭了蹭手心的薄汗,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猛地加速助跑——蹬地、起跳!他的动作流畅,右手精准地扒住墙头斑驳的砖沿,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引体向上的同时左腿利落地跨了上去,整个人便轻盈地骑坐在了墙头。粗糙的墙砖摩擦着校服裤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快速扫视墙外——昏暗的巷子空无一人。
没有犹豫,他立刻翻身下跳,落地时膝盖微屈缓冲,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震得脚底发麻。他稳住身形,拍了拍手上和衣服上沾到的灰土,头也不回地朝着记忆中学校后门那条街的方向跑去。
晚风掠过他发热的耳廓,他跑得有些急,胸腔里鼓噪着一种混合着冲动和期待的情绪。他知道时间不多,必须在宿舍锁门前赶回来。
那家小小的花店还亮着暖黄的灯。安乐推门进去,风铃“叮咚”作响。他气息未定,径直走到摆放玫瑰的桶前,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娇艳欲滴、包装精美的花束他看都没看,直接掏出那个磨损的棕色皮夹,将里面所有的纸币——几张折痕深刻的钞票和一些零碎纸钞硬币——全部倒在玻璃柜台上。
“老板,”他气息微喘,声音带着奔跑后的沙哑,“这些钱,能买几支红玫瑰?”
老板诧异地看了看这个满头是汗、穿着校服显然是从学校跑出来的少年,又数了数柜台上的钱。“够三支,包装吗?”
“最简单的就行,麻烦快一点。”安乐紧盯着老板抽出的那三支玫瑰,看着他用干净的白色衬纸和透明的玻璃纸快速包裹,用丝带系好。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接过那束仅有三支、却仿佛凝聚了他所有心意的玫瑰时,安乐的动作小心翼翼,手指避开尖锐的花刺,调整了一下握姿,确保花束不会被碰坏。他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再次一头扎进夜色里。
安乐几乎是掐着秒表在行动。
他护着那三支来之不易的玫瑰,像做贼一样溜回宿舍楼,闪身躲过宿管老师巡视的手电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推开304寝室门,反手轻轻关上,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
心脏还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一半是因为刚才的奔跑和翻墙,另一半是因为即将要做的事。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花,白色的包装纸在刚才的匆忙中稍微有些褶皱,但玫瑰依然娇艳。浓郁的花香在密闭的空间里迅速弥漫开来。
他走到窗边,就着远处路灯投进来的微弱光线,再次仔细检查——花瓣没有损伤,根茎上的刺也被老板细心地处理过了。他把花小心地放在书桌上,那抹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小簇沉默燃烧的火焰。
接下来是等待。
晚自习九点五十结束,从教学楼走回宿舍大概需要七八分钟。安乐听着自己手腕上廉价电子表秒针走动的滴答声,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而清晰。他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接下来要说的话,要怎么把花递出去,怎么解释这花的来历——当然,翻墙的部分得美化一下。
走廊里开始传来零星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是第一批回宿舍的同学。安乐立刻警觉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那束玫瑰,走到了门后。这个位置很好,门一开,他就能第一时间看到郁夕洛,也能……挡住他可能的退路。
脚步声来了又走,都不是他等的那个人。每一次门外的动静都让他的心跳漏掉半拍,握花的手心微微出汗。
终于,一个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安乐屏住了呼吸。
“咔哒。”
门被推开,走廊的光线倾泻进来,勾勒出郁夕洛略显单薄的身影。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清浅的花香也飘向了门口。
郁夕洛推门的动作明显顿住了,他显然闻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顺着花香和阴影,落在了门后的安乐身上,以及——他手中那束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夺目的红玫瑰。
四目相对。
郁夕洛看着安乐微微凌乱的头发,看着他校服上还没拍干净的尘土,看着他额角未干的汗迹,再看着他手中那束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某种郑重宣告意味的玫瑰。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他逃掉的晚自习,他此刻的狼狈,还有这深夜突兀出现的花。
郁夕洛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
郁夕洛看着那三支玫瑰,又看看安乐有些狼狈却眼神晶亮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他逃课去做了什么。
没等郁夕洛开口,安乐一把将他拉进寝室,反手“咔哒”一声关上门,将外界隔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三支玫瑰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安乐站定在郁夕洛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郁夕洛,我喜欢你。”他举起手中的玫瑰,连同那封依旧揣在他口袋里的、被体温熨帖了许久的浅蓝色信封,一起递到郁夕洛面前,“这是……给你的情书和花。”
郁夕洛彻底怔住了,隔着口罩,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他看着安乐真诚炽热的眼神,看着那象征爱意的玫瑰和信封,一种巨大的恐慌和酸涩涌了上来。他垂下眼睫,声音隔着一层口罩,显得有些闷,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不怕我讨厌你吗?”
安乐闻言,却轻轻笑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了然和笃定:“你要是讨厌我,早就不会理我了。从我给你带饭,帮你铺床,甚至……昨晚我表白之后,你今天还会跟我说话,还会让我靠近。”
郁夕洛被他这句话戳中了心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确实如此,如果他真的厌恶,绝不会允许安乐一次次闯入他封闭的世界。)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
沉默了几秒,郁夕洛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目光透过口罩上方的空隙,努力维持着平静,看向安乐:“不能早恋……要好好学习。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自弃般的意味,“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力气,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安乐瞬间黯淡下去的目光。
安乐听着他闷闷的、带着拒绝意味的话语,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有点涩。但他看着郁夕洛紧绷的侧影和微微发颤的眼睫,那股不甘和心疼又涌了上来。
他沉默着,没有收回手,而是固执地将那封情书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恳求:“花和信……收下好吗?至少……看看这封信。”
郁夕洛看着眼前那抹浅蓝,又看看那三支孤零零却倔强红艳的玫瑰,再看到安乐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失落和期待,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迟疑地、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束
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玫瑰,和那封带着安乐体温的信。
“……谢谢。”他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他没有当场拆开信,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书桌前,将三支玫瑰轻轻放在桌面上,那抹红色在简陋的书桌上显得格外醒目。然后,他走到床边,俯身,将那封浅蓝色的信,小心翼翼地、平整地压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爬上床,面朝着墙壁侧身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只留下一个沉默疏离的背影。
安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抹刺眼的红,心里空落落的。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郁夕洛需要休息,他不能打扰。
他也默默躺回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何才能敲开那扇紧紧关闭的心门。然而,或许是因为昨天一夜未眠,又或许是今晚翻墙买花耗费了太多精力,浓重的倦意很快袭来,他竟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寝室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桌上玫瑰无声绽放,枕下压着一封未启的信,和一个少年未得到回应的、滚烫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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