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黎媮踏上了前往高原的路途。
不知从那个路段开始,黎媮就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她有一种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的浑噩感。
司机师傅一看,这明显高反了不得了,赶紧让黎媮把发给她路上用的那些个便携式氧气枕用上。
黎媮鼻子插着管补充氧气,昏昏沉沉地提不起劲,感觉像人到命途准备走了。
一连缓了两三天,情况好了点,但睡觉还是得输氧,不然半夜就会因头痛而惊醒。
路上,司机师傅和黎媮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位同志该怎么称呼?”司机师傅双眼直视前方。
“叫我黎媮就好了。”黎媮的嗓音低哑到像刚从地底里刚发掘出来的。
“姓黎吗,这个姓可不多见嚯。”司机师傅稀罕道,“跑货车四十多年了,第一次听到这个姓。”
黎媮罕见沉默了一会,眼瞥向窗外:“没,我不姓黎。”
至于后面的,她也没提。
货车持续平缓启程中。
车程第三天,终于到山脉脚下了,还剩最后一条上山路,因为路修得比较狭小,所以需要进行换乘。
换乘需要一点时间,因为司机师傅们还要登记手续清点货物。
黎媮就近找了块不喇屁股的石头坐下了。
经过这些天的毒打,她别的本事没学会,输氧的手法倒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遇事不决就库库给鼻子插上吸氧管,绝不给自己制造任何困难。
坐着坐着,黎媮躺下了。
在持续的疲惫重压下,她已经分不清是舟车劳顿打了她一拳,还是高反痛扁了她一脚。
原来普通人一直津津乐道的去高原净化心灵,就是这么个净化法。
她感觉自己真的要被净化了。
那边师傅交接好了,把该留的物资留下,那辆黎媮坐了两天的大货车就驶离出了视线。
“向导大妹子,外面冷嘞,快进车上来。”新的司机师傅担心地催促一声。
好说歹说,黎媮也是坐上了绿皮给养车的人了。
新换乘的师傅却还没到上车的时候,还在外头忙着,顶着冷冽又刺骨的雪山大风。
黎媮有心想帮忙,但现实是她全身能动的地方就只剩眼珠子了,特别可怜一向导。
她看着司机不输氧,一直在忙上忙下搬货进给养车,无力发问:“师傅,你是怎么做到干完苦力还能活蹦乱跳的。”
师傅迅速搬好了最后一箱货,关上后备车厢,赶到驾驶位:“多适应就好咯,我跑这条路都快四五年了。”
“不过要我说啊,真正吃苦的还不是我咧。”
黎媮闭目:“师傅,哨所是不是很苦啊。”
“苦,特别苦。”师傅开车上山,双眼直视道路,“但是没有办法,总得要人守国土,不守没办法,总要有人吃这个苦。”
“那些人还得守着,一直守着,每天都到处往上走,雪都深到大腿了,也都要走。”
“不走不行…不走不行啊…”
师傅的话逐渐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
最后两个小时的车程,不停向上的海拔,不停压迫的氧气,伴随着风雪,不适应的心跳比鼓声还要震响。
“这高原天气说变就变,真的不好啊!”
师傅深深蹙眉:“前后都没有什么能整备的地方,只能继续往前开了!”
黎媮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结果莫名的不适让她睁了眼,似乎有什么即将压迫而来。
她正准备探探天色,看看是不是要下雨了之类,忽而心尖猛然一颤,惊觉到山上或许有什么动静。
直到喀喇一声,车后掉了一颗小石子。
这仿佛是一个预警,写满了让她快点逃离的红色警告——
黎媮意识到什么,回过头哆哆嗦嗦:“师傅,后面掉石头了…!”
“不好!要雪崩了!”
师傅也顾不上这是狭路了,油门踩到底,开始往山上冲。
一秒、两秒…!
越来越多的石子滚落,轰隆隆的响声如同天上不停乍响的闷雷。
阴影连接成片,遮天蔽日的雪势只是转瞬就已从浪花席卷成骇浪,裹着大小不一的石子从天而降——
噼啪、噼啪——!
越来越快、越来越凶!
愈发暗沉的天气,紧紧压迫的胸腔,仅仅只是一瞬间,周围天气就发生了急剧变化!
大片冲击出的雪花击打着车窗,混杂的雪云以无法抵挡的气势猛灌进山谷——
师傅握紧方向盘,不敢往后看任何一眼,只能咬紧牙关竭力往前冲。
黎媮攥着安全带,一眨不眨死盯着后视镜。
雪雾在车后紧追不舍、张牙舞爪,瞬息之间便如临而至,如同怪物张开吞噬巨口,阴影瞬间笼罩住了绿皮车,周遭能见度瞬间不足三米!
在大自然的压迫感当前,人就如同蝼蚁。
师傅当机立断将全部的车灯打开,极限就要拐弯!
差一点!还差一点!只要绕过这个弯道,就能避开雪崩的冲击区域了!
轰隆一声巨响!
雪浪狠狠击打上绿皮车,小车控制不住打滑,即将就要失控——!
这是高山峭壁,没有任何护栏!只要被冲出山道,等待两人的结局就只有车毁人亡!
没有给任何喘息的余地,第二波雪浪即将降临。
没有犹豫的功夫了!
黎媮咬紧牙关,她在颠簸中注意到自己胸前挂着的那支哑哨。
她当机立断,拼尽全力吹起哑哨——!
特殊的波幅以她为中心散逸,传递出急切地、危在旦夕的求救声。
下一刻,轰隆一声震响!
等来的,却是第二波雪浪的侵袭。
黎媮紧紧闭上眼,不敢再看。
“唳——”
就在这时,一道悠长的紧促鸟唳,一只巨大的、金色的鹏鸟滑过天际,直直奔向惊骇的雪浪!
在长啸声中他扬起双翼,完全展开的翅翼如同巨山,稳稳将蔽日的雪浪抵挡在身前。
坚固、牢靠。
黎媮怔住了。
“呒——”
雪崩还没有结束,一头敦重壮实的白牦牛紧随其后从雪雾中破出,牢牢抵在绿皮车车后,全身发力紧紧抓地,竭力把绿皮车从外围往山道中推去!
越来越多的兽形赶到,藏羚羊、雪豹、黑狼甚至是北极狐,都在为抵御风雪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来了!全都来了!”师傅惊魂未定,却难掩激动,“是哨兵!哨兵们来接你了!”
在师傅的惊呼中,第三波雪崩,最顶端最危险最凶猛的一波,即将浩荡扑来——
晃荡一声,兽形的哨兵们奋力将绿皮车推回安全路径。
“师傅,快,快发动车子!”黎媮见状急得差点要抢方向盘了。
她猛烈击打车窗,大声告诉哨兵们:“车要往前开了,你们也快点躲起来,都躲起来!雪里都是石头!很危险!不要硬抗!”
哨兵们对视一眼,用力点头。
“开了开了!引擎一直都点着呢!”师傅赶紧调整车身,用尽毕生功力加速,来了个急速拐弯。
成败在此一举!
灰雾中,一辆绿皮车突出雪围,穿过飞扬的尘霾。
车轮紧急摩擦山路发出刺耳的声响,绿皮车一震一震但仍在努力往前颠簸。
无比值得欢呼的是,两人已成功将雪霾都甩在身后!
赢了——!
黎媮正准备欢呼,头顶又传来轰隆隆的动静。
“还有?!”黎媮紧急撤回一双开门的手,“师傅,这车还能动不?!”
“开不了了!打不着火,车抛锚了!”师傅也是急得火烧眉毛,恨不得自己化身成轮胎。
头顶的声音近在咫尺,已经来不及退了!
哨兵们紧赶慢赶,看到一辆被雪埋得严严实实的绿皮车。
不用多说,雪豹黑狼北极狐这些刨地小能手赶紧开挖,动手救人。
而在不远处,浑身挂雪的巨鸟身形摇摇晃晃,最终退成人形跌落在地。
“班长!!”
藏羚羊惊赫,赶紧变回人身搀扶那跌落的男性,急得大吼:“向导!向导呢?向导有没有事!快救救班长!班长他阴霾太深快撑不住了!”
“不要、大喊…大叫…”班长盛峻鹏费力说着,他刚想爬起来,眼瞳忽然缩成针尖。
他身上开始散逸黑气,双手控制不住变成利爪,在雪地上划出深壑的抓痕。
“班长——”藏羚羊看到那肆意的黑气,几近飙出泪来。
“别怕、别怕、我来了!没事的,没事的!”黎媮深一脚浅一脚扑过来,顾不上其他,赶紧凑上前来与盛峻鹏额头相抵。
她眼瞳中倒映着他已经覆羽的耳鬓,用尽毕生最温柔的声音,手捧他溃散的面容。
“相信我,我是你们的向导,我不会伤害你们!”
她眼神一凝,精神力从她身上贯出,紧紧缠裹上盛峻鹏。
盛峻鹏瞳孔一滞,对上她的身影。
狂风骤雨的骇浪上,一只黢黑的巨鹰脱力倒在礁石上。
他身上挂满了黏稠的黑泥,唯一透露出的那一双眼眸,正疲惫、孤独地遥望着尽头那浩瀚的海。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身上已经弥漫着不详的黑气。
他动了动身体,拖着最后的残躯,就想往那幽深的海中坠去。
与其沦为阴霾驱使的躯壳,不如让他决绝的、自我结束这一切。
黎媮的身影就在这时,缓缓在领域中浮现。
映入她眼帘的,赫然是那挂满黑泥的,浑身弥漫着强烈黑气的巨鸟。
他瘫倒在地上,没有力气,没有声息,就如同死去了。
她心一惊,顾不上任何,几步奔赴过去,怀拥他的头颅。
“不要睡,不要放弃…”她急切抱住巨鸟,不顾他满身的脏污,头抵着头,呼唤着他的灵魂。
“你救了我,我还没能好好感谢你,还不知道你的姓名,我在等你告诉我,不要放弃…”
她紧闭上眼,向导素散逸如细密的丝线,紧密且轻柔地缠缚住巨鸟。
丝线包裹着他的全身,掩埋进淤泥当中。
一次、两次,她额头生出细密的冷汗,却还在持续地消耗精神力。
最终,淤泥干涸、丘裂、剥离出青年的身形。
“已经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浅层阴霾开始崩塌,黑雾从他头颅上褪去,露出他疲惫的面容。
她抚触着他柔软的头发,抬头看向海面。
——天亮了。
黎媮缓缓睁开眼,绵延的雪山山脉上,竟有壮丽的彩虹出现。
哨兵们向她走过来,全部六位都在这里了。
他们救了她,她也救了他,她们互相是彼此的责任。
“哈哈。”黎媮无端地低低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因缺氧的额头正兀兀颤痛。
昏迷前,她看见盛峻鹏焦急地面庞,他的阴霾已经脱离魔化临界值,手和鬓也已经恢复原状。
黎媮放心了。
她在他怀里缓缓闭上眼。
六位姿态各异的兽化哨兵,在雪崩时出现,为营救她而披霜覆雪,只为将她从峭壁上拉回,将她从雪崩中救出,
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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