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带来的头痛是毁灭性的。
段惜之醒来的一刻天旋地转,疼得他抱着脑袋蜷起身体,好半天才缓过点儿劲来,印象中……他正在跟裴忆在清吧喝酒,然后裴忆醉了,再然后……
就记不清了。
他望着熟悉的宿舍,一脸迷茫。
谁送他回来的?
段惜之爬起来,下意识想问问裴忆,打开手机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把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索性作罢,起床洗漱,准备换个衣服去基地。
路过那张红木桌时,才发现上面多了个保温桶。
他犹豫再三,想着宿舍没别人,这应该是送给自己的,就打开了——醒酒汤,还是热的。
买的?做的?裴忆?
段惜之思维跳脱得不行。
“嗡——”
手机的震动声。
【崔总指】:当教练了要少喝酒。
【崔总指】:你难道指望运动员等你吗?
段惜之抿了抿嘴,回了个“好”。
他叼着牙刷进浴室,冲了个凉水澡。
三月份的天,冻得他牙关直打颤,差点儿把牙刷咬碎,但好在是醒酒了,除了脑袋还有点沉之外,一切安好。
段惜之穿了件灰色的T恤和黑色的短裤,拎起杯子,走了。
*
彼时正值早上九点。
训练楼共六层,站在楼底都能听到球员们大力抽球的乒乓声,段惜之买了杯豆浆,一边嘬一边插着兜杵在旁边看秦硝训练。
秦硝,今年25岁,是国家队近几年重点培养的苗子。
说实在,段惜之有点看不上这人。
他始终认为,竞技体育靠得是天赋。
国家队的资源有限,需要得是他跟裴忆这种培养个一两年就能参加大赛的少年天才,而不是秦硝这种,重点培养了五年才拿过两个世界冠军的商业型花瓶。
商业型,顾名思义,商业价值很高。
段惜之那会儿是乒超联赛的票加价都不够卖,发展到秦硝,就是官方周边都不够印,以前训练基地经费紧凑,现在都能盖六层大楼了,这全是秦硝的功劳。
段惜之有时候也挺羡慕秦硝。
就之前的接触而言,他知道秦硝其实没有那么热爱这项运动,只是父亲是前国家队知名乒乓球运动员,子承父业,这才走上这条路。
羡慕的点在于,为什么他就不能把乒乓球当成一项事业看待,为什么他就这么离不开这项运动,为什么他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困在这四方小小的球台。
段惜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他在旁边站着秦硝本来就紧张,这下一叹气,吓得秦硝连球都没发出去,哆嗦到差点没握住球拍。
“你怕什么。”段惜之问。
“我……”秦硝结巴。
“胆子这么小,能打奥运吗。”段惜之皱眉。
秦硝低下头,不说话了。
段惜之站到他身后,左手搭上他的肩膀,而后下压,右手握住他的手腕,认真道:“该拧的时候就拧,别害怕,越是危险球机会越大,重心放低。”
秦硝很听话。
一队的几名队员倒是脸色很古怪。
“段指导不是裴队的教练吗?”
“就是说,怎么给秦硝开小灶啊?”
“你看没看前两天的热搜?都爆了!”
“看了,一听段指导这次调任是回来给裴忆做教练,CP粉直接集体还阳,现在都不能提段指世界杯的0:4,一提能被骂脱层皮……饭圈文化,啧啧。”
“呃……段指那场比赛确实输得很难看,也确实输到断送了中国队世界杯的19连胜,但为什么大家只盯着他骂,不骂止步半决赛的秦硝?”
“秦硝那会儿都没怎么参加过大赛,他一个老队员,负责抗压不是很正常?”
“哈?段指16岁就能拿世界杯冠军怎么说?秦硝都参加多少届世界杯了?如果裴队在的话,至于让段指一个人抗压?”
“你CP粉的帖子看多了看傻了吧?裴队那会儿伤重到只能坐轮椅,你让他怎么打?”
“不是让裴队打那届世界杯的意思,是如果秦硝能跟裴队一样强的话,到时候进决赛的就是两名中国队员,那就算段指被打到0:4,冠军不还留在中国吗?”
“就是因为秦硝没进决赛,段指作为老队员才更应该拼死守住,为什么大赛一直畅行一老一新,不就是怕小队员扛不住,要给小队员试错的机会啊!”
“你……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怪不得一直打不出头,你活该打不出头!”
“搞得你一上来就是老队员一样……等你有机会上大赛的时候,我看你能不能抗压!”
两人辩驳的声量越来越大,吸引了不少人的侧耳,段惜之自然也听见了,他依旧握着秦硝的手,但也仅仅只是握着。
“段……指导?”秦硝试探性地开口。
“嗯?”段惜之回过神,“哦,你自己练会儿吧。”
“好,谢谢段指。”秦硝说。
段惜之去到训练室外面,点了根烟叼在嘴里,灼烈的阳光照得他眉头紧锁,不得不虚着眼,他摸过手机,点进【崔总指】的聊天框。
【段惜之】:奥运会之后,我打算回省队了。
【段惜之】:要是裴忆还想打,麻烦给他重新分配教练。
发完他就把手机揣回兜里了。
段惜之吐了几口烟雾,还是没法忽视胸口的郁结,于是又摸出手机,打字:三十岁其实很年轻,裴忆跟我不一样,别因为我不行就放弃裴忆。
他来回看了几遍,手指悬在“发送”的按钮上,迟迟没有点下,末了,扯着嘴角笑了笑,颇有自嘲的意味,最后删了,没发。
段惜之坐在台阶处,又点了根烟。
有时候他也在想,会不会他太自私了。
过去12年的大小赛冠军几乎全被他跟裴忆包揽,小队员们看不到打出头的希望,久而久之就会失去动力。
他记得22岁那年,队里新来了批18岁的小孩,干劲满满,每天拿着球拍追在他屁股后边要赢他,那模样像极了他小时候四处追着人要比赛,特别生机。
可惜再有心气的少年也架不住四年打不出头。
他们离队的时候,段惜之去送过。
“段儿哥,我能摸摸你的奖杯吗。”
这是其中一个人对他说的话,他还记得。
或许……
真的应该给小队员机会。
段惜之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况且,他也不知道裴忆动完手术能不能恢复。
万一不能呢?万一裴忆拼命拿到了参加奥运的资格最后却0:4呢?
人们不会记得裴忆的成就,只会责备裴忆“年纪这么大了还不让位”,但如果裴忆带着成绩退役,哪怕国家队失利,人们也只会说“要是裴忆在肯定不会这样”。
段惜之希望裴忆听到的是第二种。
*
段惜之又回去找秦硝了。
教不了裴忆还教不了秦硝吗?
“来,我跟你对几拍。”他拿起球拍。
一直到中午吃饭的点,段惜之都没放过秦硝。
训练馆内空荡荡的,这就衬得段惜之的训诫声格外刺耳,在瑞典的时候他其实没怎么生过气,那会儿他正消沉,加上语言不通,所以落了个好脾气的名声。
现在回国了。
语言通得不得了。
“你的思路跟意识怎么会这么差。”段惜之拧眉,“裴忆平时都不看你们打球吗?我前三板进攻性这么强,你就该抓住一切能台内挑打的机会破坏我的节奏,不然只会被我带着走。”
“你打球是在套公式吗?你不知道我的球有多转吗?这么转的球用侧切很容易切高,裴忆跟我打就不会用侧切接我的上旋球。”
“我跟你说过要敢拧,高抛发球确实会限制拧拉,但只要你敢拧,后面的节奏不就掌握在你手里了吗?如果是裴忆,他不但敢拧,还敢拧正手大角。”
……
“我跟你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段惜之不悦。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秦硝说。
“我——”段惜之现在的心别说是拔苗助长,他恨不得拿个锄头来把苗薅出来,结果话没说完,衣领就被人从后面揪住了。
段惜之回头,想看是谁这么大胆。
一看,愣住。
“吃饭去吧。”裴忆说,“不早了。”
“那……段指?”秦硝怯怯地看他一眼。
裴忆说:“不用管他。”
秦硝哦了一声。
段惜之没好气地甩开裴忆。
“醒酒汤喝了没。”裴忆问。
这么多年了。
还是裴忆最会拿捏他。
一句话,段惜之就没气了。
“你买的?”
“我做的。”
段惜之不自在起来。
他不是跟裴忆闹掰了吗?
裴忆是不是失忆了。
“手。”裴忆伸手。
段惜之知道他是想给自己的手腕贴药,但实在不好意思承受裴忆的好,于是板起张脸:“我跟你很熟吗?”
“陌生人会送你回家?”裴忆问。
段惜之一下呆住:“昨晚是你送我回去的?”
看着他原地石化,裴忆自顾自地提起了他的小臂,而后放在自己大腿上,开始给他缠药膏。
“你没喝多?”段惜之紧张地看着他。
“你走之后,酒量提高了。”裴忆垂着眼睫给他贴药膏,语气很平静,“已经不是那个喝几杯红酒就会醉的裴忆了。”
“那你昨晚——”段惜之欲言又止。
“装得。”裴忆抬眼,“不行?”
他表现得过于坦然,段惜之接不上话。
裴忆瞧他抿着嘴巴很懊恼的模样,看了很久都没舍得移开视线,良久后,才又开口:“想说你这么心口不一的人,兴许喝醉了会说点真话。”
“我说什么了?”段惜之忐忑。
“你过来。”裴忆冲他招手。
段惜之紧张兮兮地凑上前。
裴忆贴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你说,裴忆,我想你。”
段惜之:你放屁!
段惜之:第七章写了,我说得是“裴忆,我想你退役的时候能收到鲜花和掌声,你不要跟我一样”!
裴忆:(喝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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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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