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六、赵四他们几个,是在第三天头上醒过来的。
可人虽然是睁了眼,魂儿却像是被那几日的昏睡给抽走了,或者,按村里人私下嚼舌根的说法,是被河神老爷给摸了一把,把魂儿摸走了大半。
孙老六坐在自家门槛上,抱着脑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嘴里反复念叨。
“别找我……别找我……不是我……是神婆……是村长让我干的……河神老爷饶命啊……”
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脏污的衣襟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婆娘试着给他喂口药,被他猛地一把推开,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孙老六惊恐地缩到墙角,浑身抖得像筛糠。
“血!是血!河神发怒了!都要死!全村都要死!”
赵四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赵四醒了之后就一个劲地往屋外跑,说要去找河神请罪,家里人好不容易把他拽回来,用绳子捆在炕上,他就开始用头撞墙,撞得咚咚响,额头上血肉模糊,眼神涣散,嘴里嘶喊着。
“沉下去了……都沉下去了……苏云丫头……冤啊……冤魂索命来了……”
其他几个参与清理祠堂的汉子,症状大同小异,不是痴痴傻傻地流口水傻笑,就是一惊一乍地胡言乱语,说的无非是那日祠堂里的恐怖景象,后悔不该去动那“神迹”,触怒了河神。
这几家人愁云惨淡,请了郎中来瞧,郎中也只是摇头,说是惊吓过度,痰迷心窍,开了几服安神定惊的汤药,灌下去却不见什么效果。
“这是癔症,药石难医啊。”
老郎中捋着胡须,低声对家属道:“心魔还得心药医。”
这话传出去,更是坐实了“河神降罪”的说法。
村子里原本就紧绷的气氛,因为这几个人的疯癫,彻底降到了冰点。
往日里还算热闹的村中小路,如今行人寥寥,就算碰面,也是匆匆交换一个恐惧的眼神,低声议论两句便赶紧分开,生怕多说一句也会被那无形的东西盯上。
家家户户门楣上、窗棂边,不知何时都贴上了自家求来的、或是从张神婆那里高价请来的黄符纸,风吹过,哗啦啦作响,更添几分诡异。
祠堂是彻底没人敢靠近了,连带着那附近的几户人家,能投亲靠友的都已经暂时搬走了,搬不走的,也是日夜紧闭门户,夜里听到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出一身冷汗。
村长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家屋顶上那摊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和死鱼,虽然已经被他强令自家人清理干净,但那味道仿佛钻进了瓦缝里,夜里睡觉时总能隐隐闻到,搅得他心神不宁。
更让他窝火的是,村民看他的眼神也变了。
以前是敬畏,是倚仗,现在那敬畏里掺杂了怀疑,甚至是一丝怨恨。
“当初要不是村长和神婆一口咬定……”
“是啊,现在倒好,河神不满意,报应来了,他们倒没事,苦了咱们这些小民……”
这样的议论,虽然没人敢当面说,但总能拐弯抹角地传到村长耳朵里。
他感觉自己这个村长的权威,正在被那无形的恐惧一点点蚕食。
这天夜里,月色再次被浓云遮蔽,天地间一片晦暗。
村长揣着一肚子火气和不安,悄悄溜进了张神婆那间依旧飘散着淡淡腥臭和香火气的小院。
神婆正坐在她那间小神堂里,对着供桌上那几尊在油灯下显得格外阴森的神像发呆。
连日的变故,让她那张本就干瘦的老脸更添了几分憔悴,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她自己心里也直打鼓,那祠堂里的图案,那精准的降罪,那神出鬼没的标记……
这一切,真的只是河神发怒吗?
她装神弄鬼大半辈子,心里其实门儿清,哪有什么真神?
不过是利用人的恐惧谋生罢了。
可这次的事情,邪门得让她自己都有点害怕了。
“砰!”
村长没好气地推开虚掩的房门,带进一股夜风的凉意,吹得油灯火焰猛地摇曳了几下。
“张婆子!”村长压着嗓子,语气里满是焦躁和不耐烦。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这么下去,不用河神发水,咱们村自己就先完了!”
张神婆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村长,才抚着胸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冲我吼什么吼?老婆子我怎么知道河神爷这回脾气这么大?”
“狗屁的河神爷!”
村长情急之下,差点把真心话吼出来,又赶紧压低声音,脸上横肉抽搐。
“我看就是有人在捣鬼!你说,会不会是……”
他眼神闪烁,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张神婆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声音干涩。
“你是说……苏云那丫头?”
她自己也觉得这想法荒谬,一个被捆得结实实丢进暴涨河水里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天下那么大的水,她又绑着手脚,早该喂了鱼鳖!”
“我也觉得不可能。”
村长烦躁地搓着手。
“可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也太巧了!专盯着跟献祭有关的人折腾!”
“或许是……”
张神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是那丫头怨气太重,化成了水鬼?或者……冲撞了别的什么脏东西?”
她自己越说越没底气。
两人沉默下来,神堂里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张神婆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混合着贪婪和狠毒的光。
她凑近村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
“管它是河神还是水鬼,既然‘它’嫌之前的祭品不周到,那咱们就再给‘它’送一份大礼!”
村长眉头紧锁:“什么意思?还送?送谁?”
他现在听到“献祭”两个字就头皮发麻。
“不是送人。”神婆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河神老爷不是嫌苏云那丫头没有嫁妆,丢了面子,才降罪咱们吗?那咱们就给河神老爷补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村长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神婆的意图,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这倒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你的意思是……”村长沉吟着。
“借着这个由头,让全村出钱?”
“对!”神婆一拍大腿,老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就说是河神托梦,或者我再次请神问卜!就说河神对新娘是满意的,但嫌咱们礼数不周,让新娘子光只有个人入了水,有失河神体面,故而降下惩戒。要想平息神怒,必须补足嫁妆,要金银,要绸缎,要三牲礼!要全村一起出,以示诚意!”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和铜钱流进自己的口袋。
“到时候,咱们找机会,大张旗鼓地把东西沉进河里,做给全村人看,安他们的心。等风头过了,夜里再去捞回来……”
村长接过话头,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贪婪的笑容。
苏平的遗产,还有这次搜刮来的“嫁妆”,足够给儿子娶一房漂亮媳妇了。
“正是这个理儿!”神婆嘿嘿低笑起来。
“这样一来,既安抚了村民,堵了他们的嘴,又把咱们自己摘干净了,还能……嘿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算计和即将到手的利益。
“好!就这么办!”村长一拍桌子,定了下来。
“明天一早,我就召集村民,你准备好说辞!这次,一定要让他们把家底都掏出来!”
“放心,老婆子我知道该怎么说。”
张神婆信心满满,仿佛又重新找回了那个掌控一切的神婆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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