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玥盘起腿,“说来听听!”
秦艽慢悠悠先从怀里掏出一份没碰过的琥珀核桃:“吃不吃?”
拿起一颗核桃,薛灵玥吃完眼睛都亮了:“呀,这地方的伙食都快赶上咱家里了!”
秦艽笑话她:“你怎么就记得吃。”
说完不出意料胳膊挨了一拳。
他嘶一声夸张地捂住膀子,揉了揉才道:“世间男子惯是心肠冷硬,最多给些银钱,不会特意送去饭食,只有心善的女子才会如此。”
薛灵玥连声点头,她也心善。
“那你为何说是柳七娘?”
“我且问你,你今日在孟家都做什么了?”
薛灵玥掰着手指头数:“叶子戏,比投壶,打弹弓,行酒令……”她抬起头:“唉,今日柳七娘一下便摸到我手心的老茧,全村的女人又唯她们马首是瞻,见我把柳七娘宋三娘几个哄得欢欢喜喜的,都亲热地凑上来与我说话。”
“村里妇人都惧怕柳七娘,你倒是胆子大,还敢哄骗她。”秦艽感同身受,眼中竟不自觉露出一点敬意。
“只要能帮你把差事办好,我怎么都行。”薛灵玥腮帮子吃得鼓鼓的。
毕竟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一大家子人还等我去救呢!
“诶,你还没说呢,为什么是柳七娘?”她边嚼边问。
秦艽莫名脸色发红,清清嗓子才道:“既是妇人都惧怕她,便没人敢违背她的心意做事,幕后之人必定是她。只是我不明白,她既不想那孩子死了,为何不把他送人抚育?”
薛灵玥道:“带我明日拉上群泼猴替我放哨,再去试试。”
说罢,自然地又抓了一把核桃。
“少吃点,”秦艽一下按住她的手:“就这么点!”
薛灵玥哎呀一声缩回手,“小气鬼,我还以为你特意给我留的呢!”
第二日薛灵玥照旧起了个大早。
孟滨平日生怕走漏消息,严令村民无事不可随意离村,每隔几日,相邻的几户人家可轮流出去采买,路上来去必须同行结伴,一旦出了事便要连坐。若是急用,也可托人捎带。
薛灵玥暗自咂舌,这不就是军营的规矩。
先到村头取了昨日定下的米面酒菜和棉布,薛灵玥领着六个萝卜头传过田间,大手一挥:“你们围着桥洞各自散开十丈,扎马步去。”
“为什么让我们站那么远,”小胖墩不乐意了:“老大你不会要偷偷教他吧?”
薛灵玥杏眼一横:“你光屁股换衣裳的时候喜欢被人看?”
小胖墩红着脸,慢吞吞地扎马步去了。
薛灵玥拿新布与隔壁的妇人换了两套娃娃穿剩下的旧衣裳,她跳下土坡,蹲在那孩子面前:“这是洗干净的,可香了,闻闻看?”
孩子看着她不说话,如同一只防备的幼兽。
没跑就是好的,薛灵玥暗自安慰自己。
“我给你带了点心,冷了也可以吃,不会肚子痛。”她掏出油纸包,放在他手边的石头上。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个竹蜻蜓,是昨夜那个哥哥做得,可惜他去上工了不能来看你。”
孩子仍一言不发。
薛灵玥却抓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望,哄道:“以前玩过吗?”
孩子犹豫地点点头。
“我幼时也爱玩这个,”薛灵玥高兴地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对了,你多大了?”
他不答,薛灵玥也不在意,抬手把竹蜻蜓塞进他手里,骗不识数的娃娃:“我十六,只比你稍长几岁。”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停在薛灵玥的袖口,说:“阿娘。”
…………
秦艽今日觉得自己身轻体健,孔武有力,手中的锤头挥得哐哐直响,格外有劲儿。
一口气锤了一晌午都不觉得累。
临近午时,到了歇晌的时候,作坊统一备下的饭食放在隔壁的土房,秦艽平日这会儿都吃上了。
“柳柱,送饭!”
秦艽不自觉支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一边心说他也不是非得吃这口,一边又磨磨蹭蹭得不肯动。
“周水生,你家的来了!”
马上扔下东西出去,看见薛灵玥拎着篮子笑吟吟地在门口与旁边的妇人搭话,压根没看见他。
他这下有些不悦,大声道:“怎么才来,我都快饿死了。”
那妇人吓了一跳,立马识趣地走开。
“刚才你演得可真好,”薛灵玥把他拉到角落,悄声夸赞。
秦艽哼道:“我是真饿了。”
她悻悻地吐了吐舌头:“有事耽搁了嘛,”警惕地四下观察,才举起小手放到他耳边:“你还记得我讲过的老妇人吗?”
秦艽眉头紧皱,一下子饭也不吃了,拉着她往回走。
孟滨两年前来到元水村。
老妇人的孙女失踪于三年前。
一只灰白的信鸽振翅腾空,飞快掠过村子,渐渐隐秘在群山之中。
芒山,刘家庄,柳七娘,柳家庄。
世上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这未免太巧了些,”村子的另一头,孟滨沉声道:“这两日她可曾查到什么?”
“我们的人日夜跟随,未见她四处查访,只与一青年在客栈相会,今早去了咱们的票号要取银百两,属下已命人暂且拖住。”
孟滨面色凝重:“先给她,武宁卫鲜少单人办差,定然还有人躲在暗处,速速命人再去查。”
武宁卫以男女之别,分为左右二卫。左右卫各设一指挥使,平日如泾渭分明,鲜少相互往来。
孟滨想着,又道:“尤其是年轻女子,绝不可漏过。再另派几个人走密道回芒山布置,一旦有变,待我禀明大人便撤回山中。”
若真走到这一步,知悉内情的村民都留不得了。
柳七娘有些吃惊:“大人,这样是否太谨慎了些?”
孟滨脸上的横肉紧绷着,在漆黑的屋中更显骇人:“武宁卫是那老儿亲设,险恶诡诈,行事狠厉,朝中多少老臣被其所害,一切为了大业,谨慎些又何妨。”
“属下恳请大人,届时可否留全我柳家庄人的性命?这几年他们衷心肯干您是看在眼中的,我柳七以性命担保,他们绝不会背叛大人!”
柳七娘说着跪倒在地,耳边的珠翠发出叮当撞击的脆响:“属下今生誓死追随大人,来世亦愿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唉,你这是何苦。”
孟滨将她扶起来:“若非万不得已,我又何尝不想留下他们,要怪就怪武宁卫这群走狗扰得大人不得安生,再三阻我!”
“七娘,你跟我时日最久,该明白我的苦衷。”
柳七娘美目望着眼前的虚空,渐渐生出凶狠的冷意,“属下……明白。”
…………
“洗好了没,天都快黑了!”
薛灵玥在屋外插着腰,听到里面又传出一阵水声,也不说话,急得她凑到窗户上看。
湿漉漉的屋内放着一个巨大的破木盆,秦艽蹲在地上,又抓起两个皂夹,闻声歪着下巴示意:“长大可千万别学她,偷看人家沐浴。”
孩子坐在木盆里,不说话,小嘴边隐隐浮起两个酒窝。
“你说什么呢,”薛灵玥听不清,又挤到门缝边,心里隐约有股预感:“不会是说我坏话吧!”
“哪儿敢呢!”秦艽搓着泥鳅似的黢黑小手,高声应:“我是说,太脏了,得多洗一遍!”
薛灵玥没好气地站在门边嘀咕:“就你爱干净,都洗三遍了。”
她清脆的大嗓门回荡在院子里:“我要去王大娘家拿鸡蛋,水不够自己烧去!”
薛灵玥理理衣裙,打开门,不料刚出院子,迎头就是一声亲热讨好的招呼:
“哎呦,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听说家里要鸡蛋,我这就给您送来了。”
薛灵玥定睛仔细一看,还是个“老熟人”。
三角眼大娘捧着篮子殷勤道:“都是自己家刚下的,擦净了,一点鸡屎没有。”
“我们家受不起,您留着吃吧。”薛灵玥侧身绕过她,却又被她堵住,那大娘的三角眼都快眯出一朵花来:“娘子莫气,先前是老身有眼无珠冒犯娘子,上回在孟公家老身便知错了,只是光嘴上赔不是可不行,该让您知晓诚意才是……”
薛灵玥冷眼叹气,心中并无半点快慰,这大娘惯会屈服淫威,踩低捧高,若是哪日她被柳七娘识破,这大娘恐怕是冲在第一个来打杀她的。
何尝不是一种无能又无力的悲哀。
她正要走,那大娘又到:“老身不敢打扰娘子,听闻柳娘子回娘家探亲去了,才敢斗胆过来,只盼日后娘子你多帮我们美言几句,我儿柱子每日在作坊是从不躲懒的……”
柳七娘回娘家去了?
薛灵玥心中一冷,怎么会这么巧。今日他们前脚才传出消息,后脚柳七娘就出村了。
三角眼大娘还在絮絮叨叨地夸赞她儿如何勤快,薛灵玥一把抓起篮子,干脆道:“我晓得了,回头我见着她与她说,你快回去吧。”
“哎呀娘子可真是貌美心善,菩萨保佑您……”
薛灵玥走回院里,砰得一声合上门。
秦艽听到关门的声音,擦擦手从屋里出来,“怎么了?”
薛灵玥进屋干脆利索地点了那孩子的睡穴,又挠了几次,见他始终没醒,才道:“柳七娘突然离村,孟滨恐怕有所察觉了。”
秦艽静默片刻,道:“不要紧,我已告知师父去查柳家庄,快的话今夜便有消息。”
话音才落,屋外响起一阵翅膀翕动的扑通声,鸟儿咕咕啄打着窗棂。
真是及时雨,二人喜不自胜,赶忙将鸽子捉进屋,凑到灯下展开那细薄的纸条……
今日正逢十五,但因浓雾不散,阴云满天,看不见一丝月色。
薛灵玥一袭黑衣,如同一只灵巧的鸽子,借着夜色隐秘,悄悄潜入。
待隐约看清那座漆黑的宅院,她足尖一点,轻轻地落在屋脊上趴好。
足足等了一息,秦艽才姗姗来迟,他衣衫带风,差点扇到薛灵玥脸上,她趴在屋顶忍不住悄声抱怨:“你轻功也太差了……”
明明是你轻功太好。秦艽跟着趴下,勉强管住了自己的嘴,悄声道:“你这轻功的水平,跟我大师兄有得一比。”
宋钰,秦艽的大师兄,如今的左卫副指挥使,当年的武宁三杰之首……
薛灵玥抱紧了屋檐,压着嗓子回嘴:“你少臊我了。”
“真的,骗你是小狗,下去让人揍!”秦艽说罢,起身一跃,跳下屋脊。
薛灵玥暗骂一声,连忙跟上。
孟滨这座宅子即便在乡间也并不算大,二人顺着围墙,直奔内堂而去。
暗夜漆幽,万籁俱静。
空荡的宅院内,几盏微弱的灯火摇曳,如同鬼魅魔影。
此间安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
薛灵玥忽然一阵心悸,她拉住秦艽的胳膊,微微摇头。
秦艽脚步一顿,低声安慰道:“无事,今夜该是他们出去送货的日子,宅中本就人少。”
说罢,他反手拉住薛灵玥的袖子,示意她朝廊下走。
二人屏息凝神,掏出怀中匕首伸入门内,再往上一挑,只听轻微咔哒一声,开了。
薛灵玥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朵呼呼几道风声闪过,院中登时烛火大亮。
十来个长臂蜂腰的杀手从四周道口涌入,他们个个身着黑衣,手执陌刀,目中凶光毕现。
接着,一个着黑袍的纤细身影缓缓从暗中走出,悦动的火把照亮了她美艳的脸庞。
柳七娘摘下兜帽,得意笑道:“小阿萝,入夜了不睡觉,来找姐姐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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