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她们还在读大二。
那一年，江禾的父母终于决定离婚，放过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的彼此，却在去民政局的路上突然发生车祸。
江禾接到电话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被宣告死亡。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江禾已经听不到了。
她平静地请了假，去了医院。
打电话通知江禾的是她的舅舅，他是一名律师。
在他的帮助下，江禾把所有手续办完，又给父母举办了丧礼。选墓地的时候，还特意选了离得比较远的两处。
舅舅清点完她家的财产，把房产和股权全部过户到江禾名下，公司也请了职业代理人管理。
没让那个自称是她爸爸真爱的女人拿到一点东西。
江禾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处理完一切就回了学校。
那天正好是清大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大家都聚在礼堂，操场上没什么人。
江禾坐在草坪上，望着天上的星星。
夏天的夜晚其实还是有点凉的，风吹在江禾裸露的手臂上，让她恍惚间以为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抓着她不放。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天上的星星也变成了狰狞的怪物模样。
手机震动了几下，江禾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又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控制着自己慢慢呼吸，眼泪自顾自地滚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悄无声息。
没有哽咽，也没有抽泣，只是呼吸频率乱得吓人。
江禾早就隐隐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生病了，但应该也不是什么会死人的绝症，毕竟她看起来依旧挺健康的，也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要放弃生命的冲动。
她不打算去看医生，不是讳疾忌医，是她好像习惯了这种痛苦的状态。心里的创伤就像那颗生蛀的牙齿，埋藏在最深处。除非扒开来给别人看，不然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而她已经习惯了把病痛都藏起来，藏到不被人发现，藏到甚至不被自己看见。
“江禾！”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月光下那个朝她走来的身影，和现在阳光下跑向她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哭了？”这是过去那个第一次见江禾哭的何舒妤。
“怎么老是背着我偷偷哭呢？”这是现在看到江禾流泪依旧心疼慌乱的何舒妤。
“只是被风吹得眼睛疼。”
江禾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和哪个时期的何舒妤说话。
何舒妤一怔，下意识地做出五年前的那个反应。
她伸手捂住了江禾的眼睛，“那我帮你挡住风。”
江禾的泪水像五年前一样，打湿了她的手，仿佛要把积攒许久的眼泪都流出来。
当时的何舒妤，脑子里只剩下心爱的女孩那双流泪的眼睛，和曾经那个隔着马路惊鸿一瞥，就让她心动的笑容。
她鬼使神差地向江禾告白了。
何舒妤不知道江禾为什么那么伤心，但心里莫名有些恐慌，直觉告诉她，也许江禾此刻正需要这份意外的告白。
她没有放下捂住江禾眼睛的手，只是静静地等江禾的呼吸稍微平缓一些了，才轻声对江禾说，“江禾，我喜欢你，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是爱情中的那种喜欢。”
江禾抬手想把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拿下来，但又在感受到那温暖的触感后，没有用力，反而轻轻地抓住了何舒妤的手。
“你不用有心理压力，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而不是一定要你给出什么回复。”
江禾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要说什么吗？她应该说些什么吗？
江禾此刻的大脑还处在一片混乱当中，但这个突如其来的表白，确实将她的意识拉回来不少。
“以前听人说，告白就是要勇敢地去告诉自己喜欢的人，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我曾经被你吸引，当然现在也依旧被你吸引。”
何舒妤是第一次跟人表白，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说话时紧张到声音发抖。
她其实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恨不得能和江禾共脑，让对方知道自己脑子里有好多个她，开心快乐的她，自信张扬的她，难过失落的她，耐心的她，生气的她，还有她想象中的没见过的她……
“我们其实认识很久了。你好像跟所有人都是好朋友，每天都有人来找你，课间你不在的时候，她们也总会聊到你。可你就是对我比较冷淡，我偏偏又不敢离你太近。”
江禾其实没感觉自己对何舒妤跟别人不一样，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是何舒妤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得很舒服。
可这种感觉对于已经习惯并沉溺在痛苦中的她而言，是另一种刺激的存在。
她只是本能地想远离。
“我知道有很多人跟你表白过，这大概是你见过的最烂的一场告白。但我希望你知道，有好多人喜欢你，因为不同的原因喜欢你。有的人喜欢你聪明的大脑，有的人喜欢你美丽的外表，有的人喜欢你有趣的灵魂，有的人喜欢你开朗的性格。但这些都是你，大家喜欢的都是你。”
“那你呢？”江禾的声音有些哑，“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也曾被我们八中的太阳女神的光芒照耀过吧。”
何舒妤想逗江禾开心，但江禾没有笑，只是低声重复了那两个字。
“喜欢……”
有光透过何舒妤手指间的缝隙照在江禾的眼睛上，但江禾睁着眼睛，仍然什么都看不清。
她看不清这只手上的纹路，看不清这只手的主人，也看不清自己。
“你怎么知道是爱情？”
何舒妤沉默了几秒，将举得快没知觉了的手放了下来，然后用另一只手牵住了江禾。
四目相对，江禾的眼中有许多何舒妤看不明白的东西。
“因为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却让江禾笑了。
“那何舒妤同学，从今天开始是不是要正式地追求我了呀？”
“你不反感和女孩子谈恋爱?”
“为什么会反感？”
“那我现在能送你回宿舍吗？”
……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何同学又想背我回家了？”江禾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但已经习惯性地把情绪藏了起来。
何舒妤没有追问，轻轻“哼”了一声，把江禾抱了起来。
“哎呀，何总的锻炼真是越来越有成效了。”
江禾把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脖子上，语气调侃。
“我以前不也能这样抱你？”何舒妤瞥了怀里的人一眼，“哪个野女人抱不起你了？我去教教那个人怎么锻炼。”
“好有正宫气度的发言。”
何舒妤又“哼”了一声，“没办法咯，谁让我眼光好，喜欢的人也被那么多人喜欢。”
“但你不是已经成前女友了吗？”江禾用手指绕着何舒妤垂在身前的发丝，另一只手戳了戳何舒妤左侧锁骨上的痣，“网上说，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噢~”
何舒妤故意抖了一下手臂，没得到预想的惊呼声，悻悻开口，“那我就不合格吧。毕竟我只能学会做一个优秀的女朋友，学不会怎么当合格的前任。不像江大学霸，什么都能做到优秀。”
江禾笑着搂紧了她，“还想吓我呢？”
哼，转移话题。
何舒妤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那你怎么不怕？”
“反正你又不会让我摔着。”
漫不经心的语气让何舒妤哭笑不得。
江禾也没问什么“你怎么在这儿”的废话，毕竟对方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额头上还微微出了汗，跑过来的气息也不太稳。
她不瞎也不傻，自然猜得到何舒妤应该是为了找她，把附近她以前经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边。
“笨蛋。”
“嗯？”江禾的声音有些小，刚好被路过的汽车声盖了过去。
见她摇摇头，不说话，何舒妤低头贴了贴她的脸，“肯定又偷偷骂我了。”
江禾挑眉，“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啧，好像确实没有。你说你怎么都不会骂人的啊？”
“何舒妤你是麦当劳啊？”
“欢迎光临麦当当，麦当劳中意你来，中意你又来，每日都好中意你来。”
蹩脚的粤语，配上故作淡定的表情和语气，简直萌死了。
江禾弯了弯眉眼，学着对方的语气，“balababaabaaa~”
这双眼睛果然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何舒妤你耳朵好红啊！”
“……安静点，我要没力气了。”
江禾一路上没再说话，等到进电梯了之后，何舒妤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她已经靠着自己睡着了。
大概是情绪消耗太大了。
何舒妤轻车熟路地把人带回了二十二楼。
虽然二十一楼的房子她现在也还能进。
但谁知道这小混蛋会不会睡醒了又翻脸不认人。
把江禾放在自己床上，盖好被子，又把空调温度调到江禾最习惯的26℃。
何舒妤望着江禾的睡颜，表情柔和。
很久没有这样跟她拌嘴了，分手前那半年，她们直接总是沉默居多。
黑暗中，何舒妤靠着床沿坐在地毯上，大脑疯狂运转，整理着过去和现在的一切。
她想起了那些被她察觉，又被江禾一次次成功掩饰过去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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