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片黑暗沉浮了许久。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仿佛自己变成了空气中的一粒灰尘，静静地浮在那里。
直到晚风带着白日残留的燥热，拂过裸露的手臂，带来一丝凉意，她才突然察觉自己好像有了实体。
她穿着夏季校服，背着书包，站在异常安静的马路中间，左手拽着书包的背带，右手被一个长发的女人牵着，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放学的小朋友。
“宝贝，想吃点什么吗？”
女人温柔的声音从右边传来，江禾抬头望向她。
……这个人是谁？好熟悉……
江禾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又或者她什么也没说，她只知道脚下的柏油路突然变成了灰白色，两侧梧桐树的暗影被暖光刺眼的灯光驱散。
她看着眼前五颜六色的摊位，三三两两的人影，还有远处模糊的车流，像一幅喧闹的画卷。
……不对……有哪里不对……
女人牵着江禾走到一个炸串摊前，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单手把她抱了起来，让她自己挑要吃什么。
眼前的景象好像变成了一块LED显示屏，在特写镜头和全景镜头中来回切换，一会儿看到裹着面糊的食材在翻滚的油浪中沉浮，一会儿看到自己在跟抱着自己的人撒娇，炸串摊老板笑着把炸好的芝士棒递给她。
江禾伸出右手，刚要触碰到那根竹签，就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紧接着一道白光在眼前炸开，瞬间清空了整个画面。
江禾猛地睁开双眼，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狂跳了几下，才渐渐平复。
厚重的窗帘将阳光拦截在窗外，床头的小夜灯还泛着温暖的黄色光晕，楼下传来隐约的车流声。
是梦。
抱着怀里的娃娃翻了个身，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光有些刺眼，江禾看了眼时间──“06:02”，就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怎么突然梦到小时候的事情？
江禾强迫自己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卷了卷被子，闭上眼，想睡个回笼觉，但脑袋昏昏沉沉，却怎么也睡不着，反而激起了睡眠不足的烦躁。
“不睡了，起床！”
掀开被子，江禾揉了揉太阳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拿起手机，解锁，熟练地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
【我又做梦了。】
【凌晨两点睡，六点多就醒。我还真是个铁做的女人=_=】
【但情绪还好，只有一点点不舒服。】
【今天要记得出门散步，起码三十分钟。】
江禾一边下床拉开窗帘，一边噼里啪啦地戳着屏幕，总算舒缓了一点心里的烦躁。把手机放在一旁充电，穿着拖鞋进了浴室。
没看到聊天框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一下，又瞬间消失了。
手机就这么静悄悄地亮着……
“一大早躲在这儿玩手机？”
何舒妤按下锁屏键，抬头看向正朝她走过来的姚聆，“谁让你们半夜发疯要来看什么日出，不让人睡觉，玩手机也不让？”
昨天早上江禾发现她就住在楼上之后，居然没什么反应。何舒妤感觉不太对劲，郁闷到凌晨三点都没睡。
刚想补个觉，又被姚聆她们几个人叫出来了，说是天气好，要去哪儿看日出。
她本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但她们几个都是好几年的朋友，太了解怎么拿捏对方。
曾婧一句话就把她钓住了。
“最近我姐工作室好像在跟江禾合作，听说过两天要搞什么庆功宴……”
“……不想开车，来我家接我。”
“小的这就来！”
结果这群人真的精力充沛，看完日出还要来打牌。
“你俩碰面了？”姚聆靠着好友坐下。
“嗯。”
“咋样？”
“……”
“没吵架？比如用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骂对方之类的。”
何舒妤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不会这样对我。”
“我说的是你。”
“……”
“人家江禾在八中可是出了名的太阳女神，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谈着谈着就变月亮了。要不是我相信你的人品，都要怀疑你精神虐待她了。”
“……我也不会这样对她。”
何舒妤轻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痛苦。
她昨晚重新添加好友，想趁机拿江禾手机通过一下，结果大概是微信出Bug了，不用通过，直接就加上了。
没忍住探究的**，往前翻了几页，发现江禾几乎每天都会记录自己的心情、睡眠情况、购物清单、待办事项，像分手前她要求江禾每天给她分享日常一样。
她看着那些江禾失眠时写下的文字，抱紧了怀里熟睡的人，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江禾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和她分开之后更不开心……
“唉，也不知道你俩闹什么分手，明明谈了几年都还如胶似漆的，突然就分了。你当时的样子真是吓我一跳，问你原因又一直不说，就一直坐在那儿，整整两天，不吃也不喝的。你……”
姚聆见何舒妤还是不想多说，也就没再继续追问，晃了晃手机，“曾婧她姐那个庆功宴，我也会去，你到时候直接跟我一块儿就行了。”
“谢了。”
“我真是谢谢你了，顾筱筱女士！”江禾没想到顾筱筱居然还一直追问前天晚上的情况，咬牙切齿地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我都要尴尬死了，而且她怎么什么都知道，是在我身上按监控了吗？”
“你问她啊，问我有什么用。哎呀，不是我要把你扔给她，主要她都带着你走了才给我发消息，谁知道你上个厕所就被前女友拐跑了，你一直警惕性不是挺高的吗？”
江禾：“……闻到她的味道我就容易放松警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哇噻，她身上是有猫薄荷？难道你其实是猫妖，假扮成江禾的模样欺骗了我这么多年？快把江禾给我还回来，我可是认识好几个大师的，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被你发现了，刚和你认识的江禾已经死了，现在在和你说话的是钮祜禄江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看你没被她怎么影响，我就放心了。”
“……”
结束通话，江禾收起了刚刚面对顾筱筱的活力，沉默地看着手机。
良久，点开了置顶聊天框。
对方的头像这几年始终没变，是两个女孩亲密地挨在一起看烟花的场景。
网名也没换过，还是“禾风起于江”。
头像是江禾画的，网名是玩游戏时朋友们起哄改的情侣名，另一个叫“心悦至舒妤”。
几个人一起开黑的时候，还被对面吐槽过什么古风小生。
江禾把自己窝进懒人沙发里，蜷缩着身体，脑海中浮现出昨天早上的场景。
“先喝水。”
看她没反应，何舒妤直接把水杯送到她嘴边，江禾连忙接过杯子喝了几口，又往床的另一边挪动，想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住了。
对方用了很大的力气，把她定在了原处。
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接过了她手里还剩一半水的杯子，催促她快起来洗漱。
江禾心情复杂地走进浴室，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时，才发现身上穿的是何舒妤的睡裙，一下子耳朵脖子全红了。
“怎么还随便帮人换衣服！”
“因为你睡的床是我的，你衣服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味道。”
江禾一惊，“你现在这么变态了？还在浴室门口偷听。”
何舒妤“哼”了一声，打开门，把手里的衣服递了过去。
“谁知道你在里面嘀嘀咕咕些什么？我要是不来给你送衣服，还不知你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江禾没说话，接过衣服，把何舒妤往外一推，立刻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唉~用了就扔……”某人又开始阴阳怪气。
江禾隔着门沉默了几秒，知道对方在装，没好气地说：“谢谢何总，我一会儿给您发个红包行了吧？”
“说话算话。”
“……”
怕真的把人逗毛了，何舒妤摸了摸鼻子，乖乖去客厅等着了。
还刻意加重了脚步，让江禾知道自己出去了。
浴室里的人听着外面的动静，却捧着衣服没有动。
“笨蛋。”
会轻易被生气和眼泪威胁到的，永远都只有爱你的人。
江禾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个道理。
从浴室出来后，江禾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微信，发现她和顾筱筱的聊天记录居然在最上面，顿时一惊。
她不确定自己昨天有没有把置顶隐藏。
更准确来说，她不确定何舒妤有没有看到置顶里有她们的聊天框。
还有她平时发的那些内容……
江禾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还没好吗？”何舒妤轻轻敲了敲门。
“啊？来了。”
做了几个深呼吸，江禾把那些情绪通通压了下去。
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间。
看也不看倚在边上的人，嘴里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朝门口走。
“昨天谢谢你，我就先回去了，红包我让顾筱筱给你转。”
何舒妤挑了挑眉，一把拉住江禾的手腕，带着她往餐桌的方向走。
“急什么？我是洪水猛兽吗？这么避之不及。分手的时候还说以后当朋友的，拉黑我就算了，照顾你一晚上，陪我吃个早餐都不行吗？”
她的语速很快，等江禾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拉着坐在餐桌前了。
但看对方的反应，应该是没看到，不然早就忍不住问她了。
江禾稍稍放下心，躲又躲不开，干脆顺着她，陪她吃完早饭再走。
也是，没办法的吧。
何舒妤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手臂抵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撑着下巴，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江禾极力忽视那道毫不收敛的目光，垂着眼，把摆在面前的豆浆和小笼包吃了。
“我吃完了，可以——”
“擦下嘴巴。”
对方打断了你的话，并施展了近距离美色攻击。
何舒妤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对面到了江禾身侧，把她连椅子带人转向自己，一只手撑在椅背上，用身体和桌椅形成了一个拦住江禾起身的结界，微微俯身，盯着那双她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漂亮的眼睛。
另一只手拿着餐巾纸，凑近了江禾有些泛红的脸，轻轻擦了擦对方嘴边残留的液体。
而后把纸巾扔在桌面上，空出来的手捏住了江禾的下巴，不让她躲避自己的视线。
“江禾，我要把你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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