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宫宴过半,百里金铭寻了借口,暂离喧嚣。他迫切需要一处僻静之地,展读祖父的来信。
借着廊下昏黄的宫灯,他展开信笺。熟悉的笔迹瞬间抚平了几分心中的褶皱。
【铭儿,见字如晤。祖父远在江南,无召不得入京,心甚忧之,唯以此信助你辨明局势,望能周全自身。
昔年祖父任职侍中,幸得陛下信重,参与改制,旨在巩固皇权,擢拔寒门。然朝堂之上,冯、崔、陈、元、辛五姓世家盘根错节,把持权要。陛下雷霆手段,初显成效,辛氏倾覆后,却遭世家反扑,改革举步维艰。祖父亦遭构陷,不得已辞官归乡,累及尔等后辈,断了科考之路,此乃祖父毕生之憾。
闻你现为宸王侍读。宸王性情虽暴烈,然陛下待之殊厚。你且谨记,暂顺其意,勿忤其鳞,性命当可无虞。若善加引导,或可化其为助益。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寥寥数语,道尽京中风云与家族辛酸。百里金铭指尖微颤,将每一个字都细细咀嚼,仿佛要将这份远方的牵挂融入骨血。
他将信纸仔细贴身收好,敛去面上所有情绪,转身返回。
刚行至人多处,便瞥见三皇子李徽彦正四处张望。对方也立刻发现了他,摇摇晃晃地逼近,满身酒气熏人:“美人!可让本王寻着了!”
百里金铭心生厌恶,加快脚步欲走,不料三皇子竟快跑两步,一把攥住他的衣袖。
“美人何必躲我?跟了本王,自有享不尽的富贵!”
百里金铭用力抽回衣袖,声音冷冽:“三殿下,您醉了。”
三皇子手中一空,不恼反笑,竟张开双臂扑了上来:“来,随本王回府!”
百里金铭侧身闪避,三皇子收势不及,重重摔在地上。路过的宫人见此情景,皆低头快步离去,眼中唯有怜悯。
“嘿嘿,美人莫羞……”三皇子爬起来,目光愈发痴迷,猛地又伸手来抓。
百里金铭心下烦恶,正思忖如何脱身,一个黑影倏然掠过——下一刻,三皇子竟被一脚踹飞出去!
“本王的人,岂容你染指!”李徽玉怒喝一声,挡在百里金铭身前。
百里金铭望着这道熟悉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为何会来?
李徽玉在殿内久候不至,心烦意乱,灌了几口酒后便出来寻人。恰巧撞见三皇子纠缠百里金铭,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想也未想便动了脚。
踹完人,他才略略冷静,心下诧异自己为何如此冲动。
“哪个混账敢踹本王!”三皇子狼狈爬起,待看清是李徽玉,酒醒了几分,“不让便不让!动手做什么!”
“我早说过,再打他的主意,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不过一个下人!我就算强抢了又如何?我是大周皇子,是你三哥!”
“我的人,我偏要护!”李徽玉寸步不让。
二人越吵越凶,竟扭打在一处。百里金铭忍痛上前拉架,牵扯到背上的伤,痛得冷汗涔涔。最终几名侍卫奋力将两人分开。
三人被押至两仪殿,跪于御前。原本微醺的百官顿时清醒。
昭帝放下酒樽,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怎么回事?”
李徽玉抢先道:“父皇!是三哥要强抢儿臣的侍读!”
三皇子急忙辩解:“儿臣只是酒后失态,四弟不让直说便是,何必动手!”
“哼,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自己清楚!”
昭帝见三皇子鼻青脸肿,李徽玉衣衫微乱,唯独百里金铭完好无损,不禁揉了揉额角。
李徽玉见状,委屈道:“父皇!儿臣好不容易得了个合心意的侍读,三哥便要来抢,儿臣气不过才……”
百里玄在席间看得冷汗涔涔,却不敢出声。
三皇子亦不甘示弱:“父皇您看四弟把儿臣打的!”
“好好的庆功宴,被你们搅成这样!”昭帝斥道。
“陛下,”吏部尚书冯义出列,“臣以为,四殿下出手伤人,理当重罚。应将四殿下送去灵泉寺,由佛法感化一番。”
礼部尚书尹文长立即反驳:“冯部堂此言差矣!若非三殿下失德在先,何至于此?依臣看,两位殿下皆应受罚。”
“三殿下现在受了伤,已经算是惩罚,怎能还让他再受罚?”
“此事一码归一码!不受皮肉之苦,也应该受罚俸之苦!以礼驭刑,并非为罚而罚,是为了纠正而罚!”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争论不休。所言多是围绕如何惩戒三皇子,而对李徽玉去灵泉寺思过之事,竟似已成定局。
李徽玉紧咬下唇,满心屈辱——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为他说话!
百里金铭冷眼旁观,心念电转。祖父信中所言皇上曾与世家角力,为打压世家扶持寒门。此刻冯义等人为三皇子张目,代表了传统世家的势力;尹文长等坚持法理,要求惩戒三皇子,其背后隐约是皇上意在扶持、用以制衡世家的寒门与新兴勋贵。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三足鼎立之势已昭然若揭:一方是盘根错节的旧世家,一方是圣心默许的新贵,而稳坐中央、俯瞰纷争的皇上,则是操纵平衡的第三极,也是最终的决定性力量。
那么,代表皇权的声音呢?
百里金铭心下顿时一片清明,他忽然扬声道:“陛下,小人有一言,恳请圣听!”
冯义冷哼:“区区侍读,此处岂有你说话的份!”
昭帝却抬了抬眼:“准奏。”
百官暂歇争论,目光各异。李徽玉赤红着眼瞪向百里金铭,以为他要趁机落井下石。
百里金铭从容叩首,声如金玉:“小人蒙二殿下恩赐,侍奉宸王。《礼》有云:‘朋友之仆不可辱’!况三殿下强戏兄弟所赐之仆?昔汉武诛灌夫,正因其辱及窦婴门客!今宸王护仆震怒,非为私怨,实存‘兄弟主臣’之大义!此事皆因小人而起,甘领所有责罚,惟愿陛下明鉴——此拳非伤手足,实护天家纲常!”
李徽玉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百里金铭——他竟为自己说话?!
“你……”
“强词夺理!”冯义怒道,“依你之言,三殿下受伤,反倒该赏四殿下不成?!”
昭帝抬手止住争论,缓缓道:“够了。百里金铭本为无辜,所言更见忠悃。宸王得此侍读,实为幸事。朕命你,今后需尽心辅佐宸王。”他目光转向两个儿子,“四皇子宸王,出手伤人,罚俸半年,禁足十日。三皇子燕王,宴席失仪,杖五十,削封户三百。”
震惊与委屈交织,冲得他眼眶发热。
百里金铭知道他想对了。皇上需要的,从来不是哪个儿子受宠,哪个臣子得力。他需要的是平衡。
世家需要敲打,但不能逼急;皇子需要磨砺,但不能失控。自己方才那番“天家纲常”的言论,正好中了皇上下怀。
“陛下圣明!”尹文长率先拜倒。
冯义面色铁青,缓缓跪拜。
昭帝似已疲惫,由内侍搀扶着起身:“朕乏了,诸卿自便。”
圣驾离去后,众臣陆续散去。三皇子凑近李徽玉,讪讪道:“四弟,今日是三哥不对,你看我这……”
“滚开!”李徽玉狠狠瞪了他一眼,强忍着泪意,大步离去。
百里金铭默默跟上,甚至来不及与父亲道别。
行至人迹罕至处,李徽玉忽然停步,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前些时日……是本王不对!今日替你解围,算是两清!”
他将脸转向一旁,耳根微红。
百里金铭静默一瞬,轻声道:“多谢殿下。”
又过了片刻,李徽玉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郑重:“今日你仗义执言,本王……记下了!”
言罢,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唯留百里金铭怔在原地,望着那道忽然变得明朗的背影,心底冰封的某个角落,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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