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徽玉禁足十日，是京城百姓难得的安宁。没了那位活阎王在城里转悠，感觉天空都明朗了几分。只是好景不长，宸王府那扇朱红大门再度开启，预示着“活阎王”的归来，刚刚松弛的街市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警醒与慌乱。
在某一场雨后，闷热的天气渐渐变冷，凌霄花开始逐渐凋落，树叶开始变黄、变红甚至掉落，原本长青的盛夏悄然离去，秋日站上舞台。
在秋色浸染宫墙的同时，中秋的氛围也一日浓过一日。家家户户筹备团圆之际，百里金铭心底那份背井离乡的寥落，便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宫宴当日，李徽玉难得一身郑重礼服，准备入宫。百里金铭静立廊下相送，在他即将登车时，终于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殿下，今夜……臣可否回府探望家父？明日定当返回。”
李徽玉脚步一顿，回身打量他，嘴角露出一抹惯有的讥诮：“怎么，想家了？”
百里金铭沉默不语。
李徽玉看了眼暮色四合的天际，语气施舍般扬起：“哼，看在你近日还算尽心的份上，本王便大发慈悲，允你几个时辰。。”
“谢殿下。”百里金铭微微一揖，心中竟真有几分意外。
李徽玉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待那抹张扬的红色消失在长街尽头，百里金铭才转身，汇入京城的人流中。
他买了些应景的月团，提在手上，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
务本坊的灯笼市亮如白昼，妇人们设案拜月，孩童们嬉闹着供奉兔儿爷……这人间烟火，温暖而刺眼。
行至百里府邸，望着门前那两盏写着“百里”二字的灯笼，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陌生。
门童看到百里金铭，一时间没认出来，看到他愣愣的看着灯笼，问道：“公子，你找谁？”
百里金铭看着门童，漠然拿出家族令牌。
门童怔愣片刻，旋即面露惶恐，几乎是踉跄地奔入府内通传。他家那位被送去“阎王府”的少爷竟然回来了！
不过片刻，孙管家和顺儿疾步而来。
“少爷！”孙管家声音发颤。
顺儿更是直接扑了上来，眼眶瞬间红了：“少爷！”
看着眼前真情流露的故人，百里金铭冰封的心渐渐化开，唇角漾开一个在宸王府里从未有过的、带着生气的浅笑：“我回来了。”
顺儿自小与少爷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本以为这次上京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旅程，哪知道竟然没再见过！
他忍不住哭出声来：“少爷定是受了很多苦吧！”
百里金铭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后背的伤早已经好全了，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将月团递给下人，出声安慰道：“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孙管家用袖口轻轻拭去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顺儿，快领少爷去歇息，我即刻去禀报老爷。”
还是那间为他精心准备的卧房，一尘不染，熏着他在江南时常用的淡雅冷香。身心骤然放松，这段时间积累的疲劳与紧绷瞬间化作汹涌的困意。
顺儿见状，急忙铺床展被：“少爷定是累极了，您先歇着，小的就在门外守着。”
他几乎是沾枕即眠。
梦中，他回到了烟波浩渺的江南。没有京城的肃杀与压抑，只有祖母温暖的手，母亲带着嗔怪的关怀，还有祖父私塾里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他变回那个无忧的孩童，坐在祖父膝头，为了换取一颗甜糖，认真地认字。
“祖父，您为什么不做官了？”
“朝堂啊，是个吃人的地方。”祖父抚摸着他的头，笑容里藏着他当时不懂的疲惫，“祖父要是被吃掉，就见不到我们阿铭喽……”
忽然间，风云变色，李徽玉一身红衣如同烈焰，手持马鞭闯入这片宁静，梦境在孩童的啼哭与鞭影中支离破碎……
百里金铭猛然惊醒，窗外月色清冷，枕上已是一片冰凉的湿意。他抬手覆住双眼，将残余的脆弱按回心底。
他不愿去争，也不想去争，可是在这样吃人的地方，无权无名的人如同草芥，只能沦为阴谋下的祭品。
“少爷，您醒了吗？老爷已经备好晚膳，等着您呢。”顺儿听见里面传来声音，轻声问道。
“就来。”他声音带着竭力掩饰后的沙哑。
膳厅内，巨大的圆桌旁只坐了百里玄与百里金铭父子两人，显得空荡而冷清。
百里玄为儿子斟上一杯茱萸酒，声音涩然：“铭儿，苦了你了。”
“家中……一切都好吗？”百里金铭避开话头。
“都好。”百里玄的苦笑中带着无尽愧疚，“都好……”
长久的沉默在席间蔓延，只剩下杯盏轻碰的微响。这顿期盼已久的团圆饭，竟吃得无比疏离。
百里玄终于挥退所有下人。
关门声落，他猛地灌下一杯酒，仿佛借此积蓄勇气，才沙哑开口：“儿啊，京城这潭水，太深了……”
他开始倾诉，从父亲百里奚被迫辞官，到家族产业如何被各方势力蚕食，他被迫进京寻求生机，再到被皇上看中，赐予“皇商”之名，实则成为帝王用以制衡世家垄断的一枚棋子……
百里金铭静静听着，仿佛能看见父亲当年独木难支的艰辛。
酒意上涌，百里玄的话也多了起来，他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你比爹聪明！像你祖父！爹相信，就算在皇上身边……不，就算在宸王身边，你也能活下去，活得很好！”
“父亲，慎言。”
“我偏要说！”百里玄已是半醉，情绪激动，“我儿定能明白咱家为何受制于人！定能……定能光耀门楣！”
百里金铭心下黯然，他从未想过光耀门楣，所求不过一方安宁，为何如此之难？
“我想起来了！”百里玄忽然重重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作响，“老刘！那个混账去荆州提粮时，给我来过信！他说……他说荆州刺史那边阻挠他核查粮仓，问我合不合规矩！”
他喘着粗气，眼神因醉意而浑浊：“我想着……军粮大事，又有官家督办，谁敢动手脚？便……便让他只管运输，不必多事……谁想到……谁想到啊！”
他话音渐低，最终脑袋一沉，伏在桌上酣睡过去。
荆州刺史？！
百里金铭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酒意消了大半！
“来人！”他扬声唤来下人此后父亲，自己则快步走到院中，让裹着寒意的秋风，吹散他心头的纷乱。
线索终于浮出水面，却指向了更庞大的谜团——荆州刺史为何阻挠？其背后是谁？二皇子又为何会掌握百里家的“证据”？还有皇上，这场案件本没有皇上，可却是他下的令，将自己送入虎口……
他仰望空中那轮孤寂的圆月，寒意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比这秋夜更冷。
“少爷，当心着凉了。”顺儿提醒道。
百里金铭头动也不动，声音疲倦：“无妨，我想一个人待会。”
顺儿应声退下，侍立一旁，如同影子。
灵光一闪而过，他似乎抓到了什么！皇上……皇上？！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皇子间的夺嫡游戏。直到此刻，他才惊觉，百里家从头到尾，都是在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与盘根错节的世家博弈中！百里家因为帮助皇上打破世家对物资的垄断，被世家盯上了！
皇上随时可以抛弃百里家，扶持另一个千里家、万里家，而世家要碾死一个没有皇权庇佑的家族如同碾死一只臭虫一样简单。
父亲，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碰那粮盐道啊！
百里金铭只觉得遍体生寒，那些轻飘飘的计谋背后，是刘管事满门的鲜血，是他背上的鞭痕，是无数像他们一样，被碾碎在权力车轮下的亡魂。
秋风卷着残叶，打在他冰冷的脸上。他忽然想起，再过些时日，京郊皇家猎场便要封场，为那场象征着武力与荣耀的冬猎做准备了。到那时，这京城所有的暗流，所有的算计，恐怕都将在那片白雪覆盖的丛林里，找到一个爆发的出口。
中秋快乐宝宝们！！[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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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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